沉思录·6｜谈谦

沉思录·6｜谈谦

文/大龙

谦虚是一种美德，这似乎是人人都知道且承认的一个道理了。

但如果仔细看这个词，会发现后面还有个"虚"字。我们经常说虚实虚实，虚的反面是实，实的反面是虚。在谦字后面加一个虚，就一定是很有来头的了。但现在如果还有疑惑，我们就暂且把虚字放到一边，先来看看谦吧。

在周易中，有一个特殊的卦，就名叫[谦]。

《周易》这本书在中国古代经书中有着非常特殊的地位，位列群经之首，是儒道两家共同尊奉的经典，有人甚至把它说成是中华文化的真正源头。它其实是一部全息式的揭示宇宙奥秘的书，据说最早由伏羲画八卦而传下来，由周文王推演成六十四卦。在六十四卦中，其他每个卦都是有凶有吉的，没有哪个是绝对的好，却唯独谦卦是全吉。所以由此可以知道，谦有多么重要和特殊了。

谦的上一卦叫“大有"，大有再进一步发展就要满了，就要过盈了。满招损，谦受益，所以需要[谦]来进行防止和避免一下，这就是[谦]的由来和意义。但这句话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谦是在[大有]之后才会发生的。大有就是很有实力。换言之，一个人只有真正有实力了才有谦的资格。这也就是谦后面为什么要加一个[虚]了：[虚]就是让实力隐藏。因此，我们就可以下这样一个定义了：谦虚，就是一个有实力的人隐藏实力以避免实力受到损害的行为方式和生存技巧。换句话说，谦虚一种自我保存的高级生存技巧。

但人们似乎忘了，谦虚这种美德，并非在每个场合都适宜使用。例如在至交好友之间。此时如果一个人表现得过谦，反而会让对方觉得生份，会觉得怪怪的。要是敏感一点的甚至会怀疑哪里出了问题。如果是狐朋狗友，甚至会直接骂对方做作或变态了。在至亲之间，也是类似的。如果你由衷赞美你的女儿，她大概会大方地表示谢谢并愉快地接受，而不会谦虚推让。反过来也会如此。这到底是为什么？当我问我女儿这个问题时，她直接了当的回答：因为真诚。

我惊讶于孩子对这个问题的敏锐觉察力。是的，在真诚面前，谦虚这种美德让位了：它变得没那么有必要了。

我又问女儿：如果在同学面前，你不谦虚的话，会引来什么？正在上小学一年级的她不假思索的回答：嫉妒。

我再次惊讶于孩子的敏锐。小小年纪的她确实是说中要害了。

换言之，我们实际上是在不是那么亲密的关系中才应用谦虚的，如同行之间，同事之间，陌生人之间，公众场合。这些场合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缺乏必要的真诚。因为这个原因，一个人如果不表现出谦虚的话，就可能招来嫉妒或嫉恨，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个时候谦虚不仅是自保的高级生存技巧，而且还是一种优雅的社交礼仪：是在缺乏真诚的情况下，避免引来嫉妒或嫉恨的高级社交技巧。虽然真诚的反面是伪善，但在这里，我要避免把谦虚说成是伪善，以免招来嫉恨和不必要的麻烦。

但我们似乎还忘了，和谦相应的还有一个谦逊。逊的意思就是逊色，实力不如人。因此，当一个学生面对他的老师的时候，是不能用谦虚的，他只能用谦逊。因此，谦还是一种在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的行为方式和社交礼仪：实力低的一方用谦逊，而实力高的一方可以用谦虚。不过，在实力对等的同行之间，一个人就要采用相当高的技巧了：他一方面要表现的谦虚，另一方面又要表现的谦逊，即用隐藏实力的方式来向对方造成实力低的错觉。

如果实力非常悬殊呢？例如面对一个伟大人物的时候，用谦逊的分量就不够了。这个时候，就需要用另外一个词，叫谦卑。卑就是卑微。卑微面对的当然就是伟大了。但一个人的伟大，是因为他自身谦卑的原因。因为他还要面对一个更高的伟大：真理或神。因此，谦卑先于伟大。而伟大，始于谦卑，也终于谦卑。

所以，当伟大的苏格拉底说出，“我所知道的是我一无所知”的时候，他其实面对的并非他的辩论对手和其他人，他知道的实际上比他同时代所有人都要多，他面对的其实是真理和神，他是对真理和神说这句话的。面对最高的真理和神的时候，他才会说这句话，也必然会说这句话。

这样，我们就可以给谦一个最终的定义了：

谦，是对真理或神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