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我回到了阔别两年的家乡。临走时遇到了黑爷，看到黑爷的瞬间，我心中一震。记忆中精神矍铄的黑爷怎老成这样啦？额头上镌刻几道深深的皱纹，两颗大门牙不知何时没落，直挺的脊背略微弯了。黑爷斜靠在门框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我是从母亲口中得知黑爷家的事的。去年六月，黑爷的独子在新疆死于非命；七月，料理完儿子的丧事后，儿媳妇疯了；八月，身体一向很好的黑奶奶撒手人寰。家中痛苦在一次次升级后，最终汇聚在黑爷这里。
由于和黑爷不是本家，我简单地和黑爷打了个照顾，——除了无关紧要的照顾，我很想和他再说着什么，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而且从黑爷的回答中，他俨然也认不出我是谁。
我只能继续走我的路，边走边回忆黑爷。
黑爷人如其名，面色黝黑，这种黑是常年的风吹日晒造成的。我对黑爷印象最深的事是杀猪。
每逢春节，村民们陆续牵着猪来到杀猪场。趁猪不经意之时，几个村民突然发难，抓猪腿的抓猪腿，拽尾巴的拽尾巴。此时，猪显然不会束手就策，开始拼命地挣扎、嚎叫。
猪壮也难敌人多。最终，猪被摁到一张红色桌上，猪脖子正好搭在桌棱上。
“过来，扳住它的头。”黑爷喊道，黑爷准备下刀了。
看到那把一尺的短刀，猪似乎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开始发出最高分贝的呼救声，这声音几乎能刺破苍穹，上达天听。儿时，我不止一次在睡梦中被这叫声惊醒。
听到黑爷的这句吩咐，猪主人急忙过去，把一个盆子放在桌旁，然后双手牢牢固住猪头。
黑爷左手揪起一绺猪脖，右手操起短刀，瞅准位置一划，顿时鲜血崩流，流到盆中。
在脖子被划开的刹那，猪开始蔫了，叫声也渐渐小了。也许，在它看到主人端着盆子走近它的瞬间它就放弃了，——没有人会救它。这个世界留给它的最后影像是主人拿着盆子接着它的血，从它脖子处流出的血。
走不知道黑爷什么时候开始杀猪的，自我记事时起他就在杀猪。
曾有人对黑爷说杀猪太惨了，劝他就此停了吧！
黑爷是不屑这个说法的，黑爷认为：万物皆是命，生而为猪，就注定要有这么一天，我不杀它也会有人杀它，如果要偿命也该是猪的主人偿命。
有段时间，我很是信奉这种轮回报应之论。有时我又很羞愧，没上过学的黑爷尚不信这种封建迷信之说，而上过大学的我却如此地腐化守旧！
我上的绝不是野鸡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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