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月光
那个大婚的雪夜,在斑驳城墙的惊鸿一瞥,她甚至没看清那人的侧脸,却无端牵动了心绪,短笛横吹思美人的清冷男子,从此成为她心中的白月光,一眼万年,意难平。
那年料峭春寒,擎国国都云城七日大雪,天地一片苍茫,却无法阻挡举国欢庆的盛景。新君亲政大婚,封后大典当日并封四妃六嫔充盈后宫。大红鸾轿从四面八方有序的进入宫门,十里红妆映衬阳春白雪,折射出夺目的光芒。
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津津有味的谈论着一知半解的宫廷趣事,天下的兴亡荣辱,刀光剑影的天下大势到了他们口中,皆成无足轻重的谈资,云淡风轻。
等到最后一顶鸾轿进入宫门,朱红伟岸的宫门由十六人合力缓缓关上,关住那满城繁华,还有深宫中的恩宠衰荣。
新后率领众妃嫔完成祭祖仪式后,各自被送回各宫,从始至终,皇帝都不曾露面,这是前所未有的。但各位妃嫔都是世家小姐,自然懂得进退,即使不明各种缘由,却总归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去做出头鸟,在她们心里,冷落众人就不算被冷落。
未央宫中,红烛摇曳,金碧辉煌,陈设摆件无一不精致,宫人鱼贯而出,只为服侍好凤床上的新后,当朝在朝堂上只手遮天的国相傅其安的千金。
“嬷嬷,这宫中的规矩到底是怎样的?我们家小姐可是御旨亲封的皇后,是整个国相府捧在手心长大的千金小姐,怎生一进宫就受到如此冷遇?皇上这是丝毫不把国相府放在眼里吗?”若梅是皇后陪嫁的大丫头,看到皇上迟迟不出现,不由得替自家小姐委屈,愤愤不平。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只是奉命来未央宫伺候的,上头的事情可弄不明白。”两位嬷嬷毕恭毕敬的回答,未露出丝毫怯色,却也大方得体,让人不易寻着错处。
“这是什么回答,你们……”
“若梅,休得无理。”若梅还想再争辩,却被端坐在凤床上的人及时制止,身影虽然纤弱,但从其清脆的声音中却透着不可违抗的威严。引得底下的人不由得偷偷用余光打量这位年轻的新后,却只能看到满头的凤冠霞帔,以及珠帘后隐约的清秀脸庞。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嚷的声音,不久,未央宫的掌事恭敬的迎进一位穿着考究的公公,“启禀皇后娘娘,宣正殿的陆公公求见。”
“奴才参见新后,新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奴才奉皇上之命前来向皇后娘娘赔罪,皇上本该亲迎新后,但奈何旧疾复发无法走动,已经歇下了。还请娘娘早些休息,奴才还得到其他各宫传旨,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先告退了。”
“公公辛苦了,皇上的旨意本宫已经知晓,皇上的龙体要紧,务必多多注意才是。雪兰。”话音刚落,一直安静站在若梅身边的侍女款然步出,双手奉上一个鎏金锦囊,“小小敬意,请公公笑纳。”
“娘娘,这……”
“公公切莫多心,今日是本宫大婚,只望图个吉利而已。”
“那老奴就谢过娘娘了。”双手接过锦囊,“奴才告退。”
等到陆公公走出寝殿大门,傅斯宁示意若梅遣退了所有的宫人,只留下陪嫁的四个侍女伺候洗漱更衣,脱下沉重的风袍,取下凤冠,随手套上一件罗衫,与刚才清冷高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判若两人。
“紫竹,去给我准备一点吃的吧,清淡些就好。”
“菊秋,给我拿件披风,我想出去走走。”
“小姐,不可呀,且不说今晚是您的大婚之夜,现在外面正下着大雪呢,不宜出行呀!”几位侍女一听她要出去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大侍女若梅首先出言劝阻。
年轻女子闻言轻挑秀眉,神色中的桀骜和不耐稍纵即逝,甚至来不及捕捉。继而转身柔柔浅笑,“我只不过是出去透透气,又不是逃婚,这么紧张做什么?”澄澈的眼波流转,在四个侍女中扫视一圈,“雪兰,你陪我出去。”
说完也不待其他人反应过来,径自出了门,雪兰见状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扯过菊秋手里的披风,急急跟了出去,剩下殿内的三人神色各异,相顾无言。
傅斯宁款款行出未央宫,一路倒也走得顺畅,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只是身后跟了许多宫人,所到之处侍卫宫人跪倒一片,她心中不禁唏嘘,国相千金的身份还真是好用,即使脱去皇后的装束,竟也能轻易被认出来,看来外界传言十有八九是真实的吧!
雪兰在未央宫门口追上她,遣退了跟在后面的一众宫人,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出了未央宫,一阵寒风拂过,她下意识的拢紧披风,漫无目的的走过雪地,每行一步,心便下沉一分,想到下半生都要锁在这高高的宫墙之内,就有种无言的情愫在心里生根。
不知何时她终于停下,伸出素手捻住一片飘落的雪,雪花融在指尖的瞬间,身后的女声森然响起,“姑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这仿佛来自远方的声音将傅斯宁的思绪拉回冰冷的雪夜,她浅浅弯了嘴角,并不作答,似乎忘了身后的人并看不见她此刻的神情。“你也先回去。”她软软说着,像在自言自语,却不容质疑,“或者,请自便吧,我拦不住你的,不是吗?”
她说完也不等身后人的反应径自加快速度向前走去,一通折腾下来,喘息声逐渐加重,回头早已不见雪兰的身影,她微微松了口气,忽而一怔,猛然回头,来时的脚印已经被不断飘落的雪花掩盖,雪地上果然已经看不到丝毫痕迹。
那么,这是哪里?她该怎么回去?她一路向前走一边盘算,拼命回忆来时所遇到的风物,才发现脑海里一片空白,适才为了摆脱雪兰只顾一路低头狂走,压根儿没注意到周围的景物,再看看自己这毫无辨识度的装扮,终于认命的苦笑摇头,踽踽独行在这宽阔天地中,慢慢远去,渐若微尘。
皇宫是真大呀!傅斯宁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从前一向认为国相府的奢华宏伟已是世间少有,今日方知,号称权势滔天的国相府邸也不过如此。大抵这就是君臣之别吧,哪怕是没落的天子之家也有权臣无法企及的尊贵。
长时间在雪中行走,她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手脚乏力的关头,不知何处传来悠远空灵的笛音,隐隐约约的在暗夜中回转。大概也是某位失意的同道中人吧,傅斯宁心里想着,似被什么力量吸引循着笛声的方向走去。
清冷的月光下,漫天飞雪中,破败的宫墙上斜倚了一人,月白色长衫与天地融为一体,乌黑长发随意束起,手中的短笛散发着妖冶的绿光,此情此景,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傅斯宁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有刺骨的寒风乘虚灌入口中,突如其来的疼痛一直蔓延到心口,引发剧烈的咳嗽。
她慌忙捂住口鼻意图减弱噪音以免惊扰眼前的盛景,而那人似乎也明白她的用意,并没有转头或者停下,而是自顾自的重复着那首哀凉的曲子。饶是傅斯宁不善曲意,也能听出这是坊间流传甚广的“思美人”,乃是传达相思之用,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竟流露出少有的宁静笑容,且不断荡漾开去。等到笛声渐歇,恍惚中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她努力想看清他的模样,眼前却逐渐模糊,终究慢慢倒下。
意识弥留间,仿佛有白色身影行近,却始终看不清面容。她似是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梦里,依然是那一袭白衣,时远时近,她靠近过,却永远抓不住,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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