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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细雨花,载浮载沉,亲吻桥面脸颊,濡湿行人衣裳。
烟雨朦胧的小岗乡,旖旎如画的三眼桥,竟也流传着这样一个童谣。
“小岗乡外三眼桥,一眼看去两眼瞧。水中镜,镜中人。风儿吹,人儿没。”
晏河是特意来到这里的,也算是缘分,只一眼,便喜欢上了。顿时枯竭已久的灵感被填满充盈,她支起画板,立好伞,准备写生。
风拂过湖面,荡起阵阵涟漪,像打碎了的镜子,枯叶慢慢舒展腰身,竹柳微微颤动头颈。风愈发强劲,纸张越发不受控制,天公不作美,晏河只好作罢。
一眼望去,视野尽头,传说中的古桥立在水中,静默地让人心颤。晏河不是没有听说过那个童谣——事实上,越是靠近三眼桥,村民们神神叨叨的嘀咕就越是密集。
然而,晏河撑着伞走上这座桥时,是完全没有意识的。
难道真是着了魔?
饶是不信鬼神之说的晏河,如今也犯了怯。许是心理作祟,她感到风灌进耳朵,像极了细长的嘴在喃喃自语,随即潜入密林,发出不知名的呜咽。
恰此时,大风骤然狂起,晏河赶忙拢紧大衣,伞柄不慎从手中脱落,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稳稳落在桥下湖中央,还未沾水,湖底攸然伸出一只手来,像破镜而出的藤蔓,一把抓住伞柄。
一只眼睛探出湖面,直勾勾地盯着她。
三眼隔空对视,晏河顿时毛骨悚然,慌不择路。可是当那只眼睛带着她的伞沉默着沉入湖底,湖面再次恢复如镜般的安静时,她心底又生出些许难以言喻的情绪来。后知后觉地,那只眼睛像浸了百年死水般郁郁沉沉,看她的那一眼,盛满了幽怨和无奈。
晏河勉力压抑住狂跳不止的心脏,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靠近。
这一次,她无比清晰自己在干什么,但这份清晰让她疑惑,她不愿细想,便姑且当作这样做能让她找到绘作灵感——毕竟她走南闯北,已经太久没有看过这样纯净如画般的美景了,这种稀奇的地方,有些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怪事想必也正常。
古桥被人们遗忘太久,苔痕斑驳,遍地泥泞,就连桥栏也没有修葺,晏河只好盘腿屈膝坐在桥边,望着三眼消失的地方,一言不发。
风习袅袅,细雨点水。晏河忽然发觉,初秋的湖水,如新磨的镜,哪怕细雨落入湖面,也仿佛融化了的小雪花,掀不起半点波澜——死水一般。
正此时,沉入湖底的那只眼睛猝不及防浮出水面,与晏河撞了个正着。晏河这才拨开云雾见青天,真正看清她的脸。
三眼不是三只眼睛,当然也不是一只,她有着正常人类的两只眼,只不过另一只像蒙了一层纱布,没有聚焦——大概是坏了。看见晏河的一刹那,三眼大吃一惊,被吓得瑟缩几步,大概是没有想到这时候还会有人。
晏河的恐惧顿时消减了大半,没想到三眼居然会被她吓到。晏河大着胆子凑上前去跟她打招呼,“你好。”
三眼打量了她好一会儿,似乎终于认出晏河就是刚刚丢伞的那个女孩子,吐出一口气,生涩而稚嫩的模仿着她的腔调,“你好。”记不清多久没有说过话了,三眼的嗓音沙哑像是生锈着运作的齿轮,却又无端透出一种伊呀学语的稚气,很不合时宜的奇葩。
晏河终于被逗笑了。
三眼瞪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晏河,甩甩脑袋,突然想起了自己浮上来的目的。她用力从水里拽出那把伞,直截了当地丢给她。
晏河当然没接住,她从地上捡起那把湿哒哒的伞,看着破烂不堪的伞盖,有些好笑,她又转头打量三眼的神色,三眼一脸淡然,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对上晏河的眼神,好一会儿,三眼迟疑地补充,“这是你的。”顿了顿,三眼又喃喃自语地抓抓脑袋,“……好像不是垃圾。”
三眼暗自思忖片刻,又板着脸严肃地对她说,“但是下次不可以乱丢。”
晏河愣在原地,一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三眼见晏河迟迟没有反应,以为自己没说清楚,蹙眉,琢磨着怎么传达。
晏河见状,连忙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并一再强调自己不会再乱扔垃圾。晏河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陷入了沉思。
这就是号称“唯一净土”的小岗乡吗?
晏河极目远眺,发现三眼桥下的湖看似与周边河流毫无关联,实则由于四面高中间低的特殊地势,所有污秽的,肮脏的东西都会在这里沉淀。
草地,田野,密林,一片青绿铺满视野尽头,从这个角度看,依稀能分辨出几伙村民,踏歌而行。
这个几乎被划为阴鬼禁地的三眼桥似乎与他们格格不入。
晏河这时看向这个湿漉漉的女孩,想说的话都被苦涩噎进了喉咙里,最终只留下一句,“要不要上来坐坐?”
三眼低着头迟疑了很久,晏河也没有催促,只向她伸手。
三眼的身体过分灵活,像是天生属于水的游鱼,不一会儿,就搭上晏河的手,一借力跃上来,坐在她身边。三眼仿佛镜中人,干净,纯粹,懵懂固执,没有自我,也不懂私欲,但是当她从镜中逃离出来的时候,就可以很快沾染人气——虽然她最终没法不回到镜中去。
也许是从来没有在这个视角观察这片湖,眺望这个村庄,三眼难得兴奋,双手举过头顶,用力挥舞起来,笑弯了眼,却依稀能从里面窥得几点星光,仿佛人从一瞬间卸下了负重,灵魂深处响起惊雷。
夜幕低垂,如深不见底的海,张张嘴,吐出一颗颗星。
晏河没有问她在这里待了多久,没有问她为什么,没有问她的父母是否健在,曾如何一遍一遍地叮咛,甚至连眼睛如何失明,都无从知晓。好像这些并不重要,而重要的,她早已明白。
晏河就是在这样的夜色中离开的。
三眼坐在原地,看着背影渐渐消失,不发一言,一头扎进水里。
天渐渐破晓,大地朦朦胧胧,如同笼罩着一层凝结着水汽的银灰色的薄纱。万籁然中一声悠长的鸟鸣,划破了这寂静。
三眼探出头,看见桥岸那把熟悉的雨伞斜靠在地上,她三两下爬上岸,只见一个画架被雨伞严严实实地包裹在里面。
画纸上,三眼从镜中跃出,抛出几个易拉罐,村民们纷纷扬起手去接,手边是大袋大袋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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