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人戍
老赵
今天是40岁最后一天,老赵下午坐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发呆。都说四十不惑,但其实知道的事儿越多,困惑越多。
看看屋外那十几个员工,有三个打盹的,就让他们睡会吧,春困秋乏;
有几个目光炯炯地盯着屏幕,手指打字速度直追速记员,脸上偶尔还带着诡异地笑,那肯定是聊天呢;
还有几个皱着眉头偶尔点点鼠标,互相说几句话,嗯,可能就他们几个在干活。
十年前,老赵作为合伙人开了这家公司,快速发展了一阵,挣了点钱,公司最辉煌的时候有五十多人。
然后突然就迟缓了下来,萎缩到现在这个标准“小公司”规模,仗着一些关系很好的老客户和轻车熟路的项目,还能勉强存活,公司不负债,老赵就很知足了。
屏幕右下角的微信图标开始闪动,老赵点开,联系人“蔓”发来图片。图片里一只手拿着个白色布卷,配的文字是“礼物买完了啊。”
老赵回复“好”。蔓说:“晚上请我吃好的,我要吃日料。”老赵回复“行”。
蔓是老赵太太,比他小一岁,是个传媒公司的中层,单位原本是个传统的出版社。
互联网时代的媒体日新月异,单位名字从“社”改成公司,头衔从副主编改成了内容总监,潮流从文字到图片到视频,几乎一年一变。
蔓喜欢这个工作,从各种各样的时评、小说、访谈中可以看到别人的生活和思想,活跃的眼界能让自己更年轻。
老赵早就对过生日不感兴趣了,什么晚餐礼物派对,那都是年轻人的事。蔓还是喜欢形式感的,于是临近生日的头几天,就开始问他要什么礼物。
老赵想了几天,说自己贴身的纯棉背心都穿烂了,让蔓到她公司旁边的沃尔玛超市给他买新的,一卷十件,够穿10年。
生活就是油盐酱醋,买点实惠的完了。
晚上19点,老赵准时到达一家日本餐厅,坐在预订好的靠窗座位。夕阳打在窗外的马路上挺漂亮,过一会蔓也到了,老赵让她点菜。
“我看点评上有团购啊,团一个就行。”蔓落座后说。
“团购不给预订座位,你以为订个好位置容易啊。”老赵要了一壶清酒,蔓用茶杯碰了下他酒杯:“礼物回家给你啊!”“得了,还没一盘烤鳗鱼贵。”
夜深了,老赵和蔓躺床上各自盯着手机,零点整,蔓对他说:“你41啦,又老了一岁。”
老赵叹了口气。“没事,反正我也陪着你一起老了。”蔓说罢,转头亲了他一口。
老赵搂住了蔓轻抚着,作为老夫老妻的蔓明白他的暗示,很配合地吻上去,两人的舌尖才碰到一起,老赵就笑了。
蔓说:“你什么毛病呀,每次一亲你就笑。”老赵笑得更厉害了:“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有点怪。”
刚刚有的那么一点情绪,随着笑场消散了。蔓很快睡着了,借着昏暗的月光,老赵看着身边这个和他共寝了10多年的女人,细微的皱纹开始慢慢爬上了她眼角,他觉得温暖,安全。
老赵习惯晚上靠着蔓的身体入睡,他认为爱情最真实的表现形式,就是彼此习惯,对方的行为、味道乃至絮絮叨叨,都习惯性地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没法和蔓接吻了,真像冯唐说的,吻自己妻子有种吻妹妹的负罪感。
随之而来的,是身体的萎靡。性事,几乎成了奢侈品,印象里每年也就是出去度假时,才能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带着一点点无奈和歉疚,老赵翻了个身。
零点时分,祝福老赵生日快乐的,不止蔓一个人,还有琴。只不过琴是发微信让老赵第二天中午去她家,她给老赵做了长寿面。
琴是老赵的大学同学,因为和他一起重修过两门课而建立了坚固友谊,毕业后始终保持联系。
几年前,琴的丈夫有了新欢,常年不回家,两人离了婚,琴自己带着刚上初中的儿子生活。
男孩在这个阶段的成长,最需要男性长辈的影响和教育,琴就让老赵帮忙时常带儿子去看看博物馆,教他打球。
老赵仗义地答应了,出入琴家的次数越来越多,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亲密关系。
但这个岁数的人,都懂得取舍和规则,若即若离的关系最安全,绝不影响到各自家庭。
生日当天,老赵给自己放了假,中午在琴家吃饭,聊天。然后两人开始缠绵在一起。
老赵曾一度担心自己功能出故障了,一方面感觉自己身体里有股火焰般灼烧,一方面和蔓却屡次失败着。
女儿初中最后一年选择了住校,家里恢复了二人世界,老赵尝试过不同的方法促进情趣,但却收效甚微。蔓并没有抱怨什么,但老赵自己很郁闷。
所以和琴在一起,老赵最大的满足,是验证了自己依然是个正常男人,而琴也没时间和他谈感情,这是一种彼此的默契。
屋子里弥漫着荷尔蒙的气味。老赵气息还有点急促,脑子却开始想着,晚上女儿回来给他过生日要准备什么菜,他想尽早回去。
和蔓在一起时,他喜欢搂着她踏踏实实地睡觉,而和琴则不同。释放之前,身体根本不受大脑控制,释放之后,思维就开始不安和焦虑,就想尽快一个人冷静冷静。
“你是不是得早点回去,你女儿不是晚上回来吃饭么。”
“没事不急,再待会。”
“我一会也有事,哦对了,下周三我得出差,周四回来,你晚上陪我儿子吃个饭行不?”
“行啊,我带他吃大餐去。”
老赵从琴家出来,去超市买了一大包食材,晚上他要好好给蔓和女儿做顿饭,家宴是最幸福的。
第二周周三,老赵告诉蔓,晚上要和朋友吃饭。蔓也告诉他,自己有约。老赵问:“你在哪吃饭?”蔓回道:“我还不知道。”
老赵吃完饭,把琴的儿子送回家已经21点,刚准备开车回家,忽然发现蔓和一个陌生男人从离琴家不远的一家高级餐厅走了出来。他赶紧熄了火,怕蔓看见自己的车,还得解释半天。
蔓穿着一套合身连衣裙,老赵发现自己早晨都没注意。男人好像和自己年龄相仿,衣着讲究,气质文雅。
两人说笑着走向一部旧款的奥迪A6,男人还很绅士地先给蔓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老赵心想,这货八成会把蔓送回家,而从这里回家的合理路线是唯一的,所以得和他们保持距离。
意外在第四个路口出现了。家是直行方向,而前面的奥迪忽然加速右转,驶向一个空旷的停车场。
老赵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就慢慢跟了过去,看到奥迪开进停车场,在一个路灯都没有的阴暗处停了下来,这明显不是一个合乎常规的地方。
老赵停在另一处黑暗里,可以看到那部奥迪的地方。他脑子里闪现着各种情况,但又感觉一片空白。
15分钟后,老赵想给蔓打个电话,但举着手机犹豫半天,并没有拨通。
这个通话是没意义的,他听不到想要的结果,而且可能会更糟糕。他也想过干脆撞过去,但也没有,并不是胆怯,因为老赵吃惊地发现自己并不愤怒。
30分钟之后,奥迪驶离了停车场,老赵从车里出来,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狠狠地吸了一支烟。然后非常缓慢地开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刚好蔓洗了澡从卫生间出来。“你也回来啦,晚上吃什么去了?”蔓边说边往卧室走。“吃烤鱼去了,这么早你就要睡觉啦。”
“今天累死了,我去躺着看会书,困了就睡了。”老赵从后面注视着蔓,一件普通的棉质睡裙包裹着她微微发福又不失曲线的身体,湿漉漉的头发散落在肩上。
他忽然觉得这个人是那么陌生,陌生到都想不起她的样子,同时,一股强烈的欲望在体内炸开,老赵猛地扑了上去,把蔓压在身下。这是一次漫长的,有点近乎疯狂地冲撞。
事后许久,蔓才平复了因为亢奋而凌乱的呼吸,诧异地对瘫卧在旁的老赵说:“你什么情况啊,疯了吧。”
老赵看着满面通红的蔓,诡异地笑了笑,站起来去了卫生间。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像是在琴家。
苏蔓
苏蔓和唐先生认识,是通过一篇稿子。
编辑们每天都会筛选出一批文稿交给苏蔓把关,这些文稿要么文笔秀丽,要么立意独特,要么寓意深刻。
这天,编辑部的一个文艺女青年特地敲门进来,推荐给她一部名为《亲爱的,我该回去照顾我太太了》的文章,说是作者自述式的故事,有点古怪,有点意思。
苏蔓被这个透着矛盾的名字吸引了,一口气读完。故事说的是一对丁克夫妻,事业稳定,收入丰厚,无忧无虑。
某天女人在一次交通事故中脊椎受到严重的创伤,导致胸部以下瘫痪。女人曾经试图自杀,但没成功。
而男人对她不离不弃,告诉女人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不会让她自己度过任何一个夜晚。于是他辞去了蒸蒸日上却非常忙碌的工作,在家专职照顾妻子。
这是一段很平常而苦情的内容,而接下来的情节就开始离奇了,意外发生后的前几年,这个家庭始终笼罩在阴云里。
但从第三年开始,男人重新装扮自己,与其他的女性交往,并把自己和不同的女性交往的故事一一记录了下来。
这其中有未婚青年,有已婚少妇,他从不隐瞒自己的身世,有人掉头就走,但也有人义无反顾地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有短短一个月。
男人开始重新有了恋情,有了性爱,但唯一不变的,就是从不在外面过夜,晚上一定回家照顾妻子。
年轻未婚的女编辑等苏蔓看完,瞪大眼睛问:“您觉得这可能吗,这到底是个渣男还是个暖男啊。”
苏蔓问她:“你见过他吗?”女编辑回答没有。“那你试着联系他一下,这篇文章挺新颖,但三观不正,有些问题,我想和他沟通一下。”
女编辑很快找到了联系电话。唐先生的声音沉稳、厚实,语速适中,很明显受过良好的教育,阅历丰富。
这激发了她的好奇心,他们的交流时间,比预期久了很多。
最后一个问题,苏蔓问唐先生:“您的所作所为,您太太知道么?”唐先生顿了一下,坚定地说:“知道,是她让我这么做的。”
这个答案超出了苏蔓的想象。她停了好一会,问为什么。
唐先生笑了:“刚才不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吗?我不是不能说为什么,但是这类故事,能看明白的,自己会去理解,看不明白的,你告诉他,他也不会接受,现在看来,您也还没完全理解。”
苏蔓有点语塞,按照这个男人的形容,古怪的情节中蕴藏着一种藏在人性深处,在某种极端情况下才能激发出来的情感。
“好吧,我们再仔细评估一下是否刊登,以及需要什么改动,我们会随时和您联系。”听完,唐先生礼貌地致谢,然后彼此留了微信。
苏蔓是从来不和作者添加私人联系方式的,她不喜欢让工作影响自己生活,况且绝大部分作者和供稿人,都是文艺新锐青年,她喜欢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们。
而这个唐先生,比自己年长一点,听他说话感觉很舒服,是那种可以慢慢地坐在那聊天的对象。
之后的两天,她又读了几遍这篇文章,然后在微信上给唐先生发了信息“您在用一种另类的方式讲述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对么?
而您太太则在用彻底无私的爱在回报。她不会束缚您,而您也不会离开她。我理解的对么?”
苏蔓觉得自己展开了思维,不等对方回复,继续说到“您太太的做法,也是一种强大的自信,她相信只要她活着,她的男人始终会在她身边。无论他做什么,只要每天能看见他,就是自己生命的意义。”
过了许久,唐先生回复“谢谢!您读懂甚至超越了我。我真心地,非常高兴认识您!如果有机会,我想请您喝杯咖啡。”
见到唐先生的一刻,苏蔓凭女性的直觉,认定他的故事是属实的。这是男人从穿着到气质到谈吐,都有着一种成熟稳重又不失活力的风度。
他们在一个树荫下的茶座,聊了整整一下午,从彼此的工作谈到家庭谈到情感,苏蔓甚至给唐先生讲了老赵都不知道的一些自己年轻时的故事。
从那天起,忙碌工作之余,苏蔓就经常和唐先生聊聊天,与他分享一些文章,想法,这好像成了一个让自己愉快的习惯。而这些,都是在家谈不起来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柴米油盐,她和老赵彼此找不到共同话题了。唐先生的出现,让苏蔓的心隐约有了一点点年轻时的悸动。
她甚至曾经幻想过一次,和唐先生接吻,他会不会向老赵一样破坏性地笑出来。
时隔第一次见面2个月,唐先生邀请苏蔓去参加一个互联网新产品发布会,他是这家公司的顾问,便邀请苏蔓作为VIP媒体代表,苏蔓欣然答应了。
当天,苏蔓找一套许久没穿过的合身职业裙,她甚至换了一身新内衣。
苏蔓觉得,对于一个公共发布会来说,这有点过分了,又不是去幽会。但不知道为什么,她需要一个里里外外崭新的自己。
发布会上的唐先生和苏蔓,像一对老搭档,展示出合作过多年式的默契,于是晚上的答谢宴上,主办方特别把他们俩安排在一起。
苏蔓还随着大家喝了一杯红酒,平日不喝酒的她,觉得有点轻飘飘的。临近9点,众人还没有散场的意思。
唐先生看了看表,抬起头与苏蔓对视着轻轻点了下头,然后跟大家说时间不早了,要先送苏老师走。
和大家一一作别,两人从餐厅出来,在这个商业与住宅稠密的区域,这个时间依然是车水马龙,苏蔓完全不会注意到不远处的老赵。
喧嚣折腾了一个下午,车里异常的安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苏蔓慵懒地靠在座椅上,歪着头望着窗外。
她恍恍惚惚感觉自己是和身边这个男人在回家的路上,她有点不敢转过去看他,担心忍不住自己心里的荡漾。
车在一个路口停下,唐先生问这里是直行吧,苏蔓嗯了一声。“你累了?”唐先生关心道。苏蔓说还好。
红灯的时间很长,唐先生伸过来一只手握住了苏蔓,她浑身抖了一下,下意识地要把手缩回去,但手指却不听使唤地伸开,与唐先生的手指缠在了一起。
绿灯再次亮起的时候,唐先生突然加速,从直行改为右转,开往一个灯光昏暗的停车场。
停车、关灯、熄火,唐先生的动作流水线一样的沉稳,苏蔓的心则快要跳出来了,她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或者说她知道,但是不知道该抗拒还是顺从。
唐先生搂住了苏蔓的腰,缓慢而有力地拉向自己,苏蔓的脸火烧一样又红又热,尝试着躲避了几下之后,两个人吻在一起,一阵阵强烈的潮热让苏蔓天旋地转。
当唐先生抚摸渐进时,她猛地拦住了他的手,把头压在他的胸口,轻轻地抽泣起来。
唐先生也停了下来,轻轻梳理着苏蔓略显凌乱的头发。他们相拥了很久很久,从始至终,却没人说一句话。
他们了解彼此的心思,言语是多余的。苏蔓通过这个男人得到了渴望已久的一份像电影一样的感情,但她最终没让自己逾越底线。
夜深人静。苏蔓可能做了什么梦,被子被踢开,把老赵踢醒了。老赵迷迷糊糊地给苏蔓盖上,转身又睡过去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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