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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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若冰

快成熟的韭花

“当一叶报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

这句话的意思是：当一片枯叶落下时，告诉人们秋天已经来到了，这也是韭菜味道正香的时候。

此句出于唐代杨凝式的《韭花帖》，写的是杨凝式和韭花之间的趣事。寥寥63字的《韭花帖》把杨凝式在昼寝乍起，腹中甚饥之时，得以珍馐充腹的快乐以及韭花的美味写的淋漓尽致。

从《韭花贴》的记载来看，早在一千多年前，韭花就是人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一直延续到今天，亦是越来越受“吃货”们的青睐。

又到秋天，因了一千多年前的这个桥段，更让我觉得秋天如果不写写韭花，就像生在北方冬天不写写大雪一样遗憾。

夜色下的韭花有种独特的美

说起韭花，我总是想起母亲砸韭花的往事。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韭花算得上农家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初冬时节，谁家的厨屋窗台上若不放一两瓶韭花，那肯定不像好好过日子的人家，会受到邻里的指指点点的。

所以，每到秋天韭花成熟的季节，母亲都要用两三天的时间来砸韭花。

母亲对砸韭花一事要求很严格，这与母亲一丝不苟的行事作风密不可分。

母亲对韭花采摘时间要求很严，一定要让每一朵韭花上都有三分之二的结成籽之后在采摘，据她说这样的韭花砸出来不仅鲜，而且香，如果全是花或者花蕾，砸出来的韭花发“懈”（地方口语，稀薄的意思），而且缺少韭籽的特殊芳香。可能是从小吃惯了母亲做的韭花的缘故，直到今天，我依然爱吃韭籽多的韭花砸出的韭花酱。

韭花也很“招蜂引蝶” 韭花也很“招蜂引蝶”

当菜园子里的韭花成熟的符合母亲的采摘要求的时候，母亲就去采韭花。

采韭花其实是个细活，要一朵一朵的摘，不要带下来长把，还要一边采一边把上面的杂质去除掉，母亲说如果全采摘完在择，容易把韭花翻弄“熟烫”（地方口语，揉搓蔫吧了的意思）了，这样会影响砸出的韭花酱的质量。其实现在想来，母亲每做一件事都是这样 ，从来都是认认真真，有始有终，从不拖泥带水。

每到采韭花的时候，我一定跟在后面“瞎忙乎”，但每次都会被母亲给撵出韭菜地去，直到大些时候，才被母亲允许帮忙。

韭花采摘下来后，母亲就会把它们分批的放进大盆里清洗，母亲说清洗的时候水一定要宽（多）一点，这样既洗的干净，又不伤韭花。

韭花在水里，更显得碧绿晶莹，母亲把它们当做宝贝一样一朵朵给它们沐浴。待彻底把韭花清洗干净之后，就把它们放到筛子里，或透气的网架上，放在阴凉处晾干水分。

如果要砸含有辣椒的韭花，还要洗一些辣椒，用同样的方式晾干水分。

接来了就是最关键的一步——砸韭花。

那时候母亲砸韭花用的是陶制蒜臼这个“古老”的神器。

母亲家的陶制小蒜臼，大的那个后来不小心打坏了

记得当时家里有两个蒜臼，都是陶制的那种，一个正常号的，平时家里砸蒜泥用。一个大号的，足有正常蒜臼的两倍大，现在想来，那个蒜臼“肚子”最粗处直径得有近二十厘米吧，光是那个蒜锤就足有当时我的小臂那么粗。

据说这个蒜臼还是我外公早年的一个开饭馆的朋友用过的，后来他那个朋友改行做别的了，外公就把那个蒜臼要讨来了，后来又被母亲拿到我家，每年只是砸韭花的时候用。可惜，后来那个大蒜臼不小心打坏了，母亲心疼了好一段时间。

母亲把洗净的韭花和切成小块的辣椒分批放进大蒜臼，然后一手扶着蒜臼一边，一手拿着蒜锤一下一下，不紧不慢的砸着， 这只手累了，就换另一只手拿蒜锤，就这样两手交替着劳作，直到把韭花里的韭籽和辣椒砸碎就好了。听母亲说韭花不能砸的太细，太黏，那样口感不好。

每年砸韭花，母亲都要砸两样，一样有辣椒的，一样没有辣椒的。因为当时我还三姐以及妹妹不敢吃辣，所以要单独砸出来一些不带辣椒的给我们三个吃。

母亲就那么一丝不苟，慢慢悠悠的一锤一锤的砸着，犹如在制造一件艺术品，韭花多的年景，母亲往往要砸上两天 ，加上采摘清洗的时间，至少要三天时间。虽然用时长，很麻烦，但母亲从来都是认认真真地，一板一眼地砸，从不“粗制滥造”。由此，母亲所砸的韭花是当时邻里间的“头一份”，可谓“色香味俱全”。

随着母亲手中蒜锤的一次次落下，那幽幽的韭花香就氤氲满了屋子，让你想着赶紧吃上几口。

那个时候砸韭花家家户户大多是用蒜臼砸，那才是秋天里独有的小动作，那也是对秋天的一种尊重吧。

后来，有些人家用碓臼qia（一声，家乡口语，qia碓，就是用脚蹬着碓砸碎谷物等），但是母亲从来都是用蒜臼砸，她说碓qia的没有蒜臼砸出来的那种味道。事实也是如此 ，在有了料理机，破壁机的今天，人们砸韭花多是用这些先进“武器”完成，但我总觉得这样做出的韭花的的确确没有母亲用蒜臼砸出来的味道好。

母亲砸出来的韭花，翠绿如玉，晶莹剔透，不稠不稀，韭汁满而不溢，只是看着就能让人食欲大增。

最迷人的就是韭香，让人闻过就“魂牵梦绕”，每一餐饭都不想放过它。

我上初中住校后，入冬以后带的咸菜里，必定有一小罐韭花，那个时候我住的六人宿舍里的其他五个姐妹都说自己有福气，能和我住一个宿舍，能吃到我母亲做的韭花。直到前几天与初中同寝的一个大姐聊天，她还提起半夜起来“偷吃”韭花的事，我们俩都哈哈大笑，可是我笑着笑着又突然想哭。

放入罐头瓶子里的韭花酱

砸完的韭花大多放在罐头瓶子里，再放到阴凉处保存。那为数不多的罐头瓶子是早就洗刷好，放在窗台上晾好了的。

有的罐头瓶子由于用的时间久了，盖子生锈坏掉了的，就在装满韭花酱后用一块塑料布盖在瓶口上，再用线绳一圈一圈的绑得紧紧的，生怕流失出一点儿香气。

那时候做好的韭花酱是餐桌上的一道好菜。那充满灵气的韭花酱，色泽润绿，绵柔细腻，辛香味辣却通融宽厚，和许多蔬菜肉品都极易搭配，无论喝粥作咸菜吃，拿煎饼卷着吃，还是拿玉米面窝头蘸着吃，怎么吃都爽口，怎么吃都让人感觉口齿留香。

如果赶上过节，吃面条或者吃饺子的时候，母亲会把一些韭花酱放在小碗里，然后用熬开的熟油泼一下。随着“滋啦……”一声响，那鲜香味道立刻充盈整个屋子，这样泼了熟油的韭花酱用来拌面条或者蘸饺子吃，更是妙不可言 。吃完饭后，打一个有着韭花香气的饱嗝，就觉得幸福无比。

后来长大了，生活条件慢慢好了，我又知道了韭花酱竟然是涮羊肉锅的绝佳搭配。特别是北方人涮羊肉是不能没有韭花酱的，那是涮锅子了灵魂所在。因而韭花与腐乳汁、麻酱稳稳坐在了涮锅子小料“铁三角”的位置。诸如海鲜酱、沙茶酱、耗油汁、花生碎等等等等，对很多北方人来说，不过是小料的背景板而已，不可与“铁三角”同日而语。

现在的我每年也砸一些韭花，也是依然学着记忆里母亲砸韭花的操作过程用蒜臼砸，但是总是吃不出母亲砸的韭花的那种味道，不知为什么，许是像人们常说的是由于现在的作物农药化肥用多了的缘故吧，我不得而知。

提起韭花，我就想起母亲砸的韭花，想起这事，就觉得深秋就来了。

砸韭花，砸韭花，这样一念叨，就觉得秋天是香香的了。

回忆，也因了砸韭花又添了一丝丝淡淡的感伤。

《韭花贴》（网图侵删））

附：《韭花帖》原文及译文

杨凝式《韭花帖》原文

昼寝乍兴, 輖饥正甚， 忽蒙简翰， 猥赐盘飧， 当一叶报秋之初 。乃韭花逞味之始 ，助其肥羜实谓珍羞 。充腹之馀 ，铭肌载切 。谨修状陈谢伏惟鉴察 。谨状， 七月十一日 。

杨凝式《韭花帖》译文

午觉刚醒来，肚子正饿著，忽然收到您的一封信，辱蒙您赐赠我一盤菜肴。当一片枯叶落下时，告诉人们秋天已经来到了!这也是韭菜味道正香的时候，使小肥羊肉更加美味 ，这实在是一道美食啊! 填饱了肚子，心里实在十分感谢，在此慎重的写这封信表示我的谢意。恭请 体察我的感谢之心!以上， 七月十一日 式(杨凝式)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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