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睡眠质量很差,很差很差的那种差。
这里上夜班的人很多,我的每一根神经夜里都在等着他们下班,我才能安稳的睡去。
昨晚整夜失眠,因为一个女人的笑声。我还半虚半实的编了一个故事。
我把失眠换来的劳动成果,给你看一下,看一看我有没有写小说的能力。
“不带任何成见的说——她是个疯女人”
这是被走廊里荡着胡想联翩的笑吵醒后,杜小A心里愤愤地发出的咒语,她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三点。
杜小A昨天才搬进这家名为的吉缘的公寓。
“这哪是吉缘,分明是妓院。”
这里的墙隔音效果极差,差到隔壁落根头发,这边都能听到的程度。一群五花八门的男男女女住在这家公寓。连着三天夜里,小A总能被各种声音吵醒,她唯独不能忍受的就是这种浪荡女人午夜过后这种浪荡的笑。
“快了,快了,快被这种动物世界人群逼走了”小A紧闭着眼睛,挡住夜的黑。
她辗转反侧,那个女人的笑也勾走了她的魂,她突然对这种笑声产生了一种好奇,她平和了一下心情,那种探险的精神一下子随着夜色滚进了她不安分的心,想目睹一下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是怎样集无教养、放荡、和那样笑声于一身的。但是她又怕看到的是一个劈头盖脸的鬼,或者是一个坦胸露乳、獠牙四起,夹着一对自鸣得意的针缝眼,那眼睛不是用来看路,是用来勾男人的狐狸精。
再听得时候仿佛不是女人的笑声而是女人的哭声,她使劲的拉长耳朵分辨哭和笑的时候,只听见那个疯女人在隔壁门口说话了:“顺子,你就让我跟了你吧,你不嫌我,我就好好跟你过日子,等干完这期活,咱们就回老家,咱们一起——”突然不说了,又有一搭没一搭的发出浪荡的笑声掺杂着一缕哭腔“那我回去睡觉了”
她好像对着一个空房子说话,没人回答,小A知道,她的隔壁住着一个男人,连一根头发落地的声音都不会轻易发出来的男人,如果不是搬家那天,小A路过他家门口时撞个正着,小A真以为旁边是个空房子。
接下来的几天,那个男人的影子经常在小A的脑海里稍纵即逝地恍惚着,眼神里满满的忧伤就要溢出来,不合时宜的发型,散乱着八十年代青春气息,蓬蓬松松,太阳穴处凌乱飘忽着的丝丝缕缕的黑像极了水边游弋嬉戏的小鸭子,自由变换着游姿,风起时,又像一个大大的问号在他的鬓边飘忽不定,潇潇洒洒,忧忧郁郁。
一切都安静了,疯女人也睡了,想想她熟睡的姿势,小A突然觉得这个女人也不那么厌恶了,反而有几分的可爱,缩成一个沉默的符号,进入一个梦乡,那个梦里一定有那个男人,有他们家乡的月亮,可她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呢,小A想,但愿她永远在梦里沉默吧……
夜,干干净净的了,一无所有的静,让小A又喜欢的不得了,一切的怨气都随着那个女人熟睡了。
这是一个适合思考和回忆的夜,但这对小A来说无疑又是非常残酷的。
思考?思考什么?思考怎么样一夜成名?思考如何充分利用时间,刻苦自己,待时机成熟,干一票大的?思考这一年来的反反复复的委屈,不甘,无奈和孤独?这些小A早就不想了,因为早就想过了,也想明白了,这种明白是一种近乎物质零追求,精神永远找不到寄托的痛,她不愿再想了,这些浮云流水扯犊子的事了,还不如想想那个女人为何发出那样的笑声也许是哭声来的实在,还不如想想明天的鸡蛋饼里如果只放菜不放肠会便宜几毛钱。
回忆?更没什么值得回忆的,回忆她频繁结束的几份工作?回忆她书呆子式的过往?够了,她早就告别了回忆,告别了回忆中的一切,她多想和这个世界素未平生,和这个世界一切都毫无瓜葛,然后从新开始,重新爱,爱这种夜的静,星的闪,天花板上光的弱,爱自己的心跳,爱自己,她要狠狠的过把爱的隐,更要着着实实的爱自己一次,再也不委屈自己。
她望着天花板,是一眼看不到头的黑,突然一个明眸亮发的女人闪现在天花板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窥探着自己,小A打个冷战,骨碌一下翻过身来,把被子扯过头皮,严实的盖住整个一个自己,这个夏末秋初黎明前夕她感受到一股一股的冷意。
小A再醒来时,
小A又使劲往外送了送脑袋,冒着被卡住的危险,她看到了一堆男女目光朝着一个方向去了,果然在他们目光停留处有一个带着老爷帽,胳膊时而扬起,时而垂下的半大老头。
在一堆男男女女里,一个人的身影捉住了小A的眼球。“他不就是我隔壁那个人吗?他不就是疯女人嘴里的顺子吗?他怎么会在工地上干活?他的眼神那么忧郁?他的头发那么不合时宜?”小A内心的疑问更多是来自好奇。
那个带老爷帽的半大老头带着嚷腔说着:“顺子,你小子命真硬,从那么高的架子掉下来没摔死你个王八蛋,阎王老子也不愿意收你这命硬的,怕你把他也克死。”
人群里嘁嘁喳喳着似是而非的话音。
小顺子不说话,鬓边的头发像小鸭子一样对称地趴在耳朵上的游啊游的,风一吹又变成了一对硕大的问号,打量着他那双忧郁的眼睛。青春的气息已在他下巴处留下男子汉青葱的痕迹。自从他爹和奶奶相继去世后没人说他命苦,都说他命硬。
老头像掩饰错误一样咳了一声接着说“眼瞅着就立秋了,在霜降前咱们得完工,到时候冰天冻地的伸不出手时,就麻爪了,也受不起那八王犊子罪,暖屋热炕在老家等着呢,咱就甩开膀子干吧,这一身毛驴子劲不用在钢筋水泥上,还指望还能有啥用,是吧,大壮?”
随着老头子撇过去的眼神大壮低下了头,他刚从派出所大门出来。大家都毫无遮掩的咧嘴笑着,老头子剜了人群一眼,顿时就没了笑声。
老头接着说:“小顺子,你看你瘦的,长几根毛就成猴了,咱们食堂大馒头,大白菜你倒是甩开腮帮子吃啊,别一天天整没用的,听说你又看些什么老子庄子孙子王八犊子的书,你有那闲心娶个媳妇养个儿子倒是真真的,也算是给你在天的爹娘有个交代了。”
小顺子看着老头嘴巴一张一合,吐出的音儿来不及传到他的耳边就被风婆子给吞了,所以他压根儿不知道这老头说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冲着他说。他直愣愣的想他脑子里的事。
他想到昨天晚上,大威子耍酒疯一定惊动了整个楼道,大威子说的那些话可让她以后怎么好意思在相亲面前抬头,还有相亲们怎么背后评论他,他想着想着觉得没意思了,就想他昨天晚上看的那篇《逍遥游》了。北方有……
人群中有一颗红扑扑的脑袋低下了,像极了一株红高粱,美美的伫立在洒遍秋阳破落的院子里。他有心的像小顺子那边瞄了一眼又赶紧拿回来,生怕被别人看见,半夜三更耍酒疯的事,就像一个肥皂泡泡,一觉之后早就破碎的一干二净,碎的她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了。
小A只是看见人群中那个忧郁的身影,还有那个带着老爷爷帽的半大老头在那里瞎摆划,其他的她还是一概不知。只是觉得这个公寓太吵了,世外桃源的梦被这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还有一些拉舌头扯簸箕的老娘们儿,外加一个疯女人破的细碎。想着想着她又不禁打个冷战,往回缩脖子脑袋把窗户框叮当乱响。
树叶在空中使劲打着旋儿,抵不住秋风的蹂躏,或黄或红地飘落着……
小A的的躯壳缩进了小屋,习惯性的又打了一个冷战,潮湿,阴森,人造的黑暗把阳光拒之门外,活脱脱的狱中牢房……
小A转过身来,目光触及的地方,都令她感到厌恶,原本白白净净的墙,也涂了红抹了绿刷了黑。
“也想要学着变女人吗?用颜色掩盖自己有多白痴?”小A看着墙突然讨厌起女人来了。
颜色像一片片凝固了的鼻涕,和鼻血,也有或深或浅的草叶汁的颜色。
除了挨着地面的一个小窗户外,其余全是墙。而且早已千疮百孔。
白灰掉了的地方小A看见露出了黑乎乎的水泥,水泥掉了的地方小A又看到了焦黄的混凝土。
“如果混凝土也掉下来了呢?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凿壁借光’啦?就通啦?”
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又像丢了一贵重的东西一样,神经抖动了一下,本来就窄的屋子,一步就跨到了和小顺子公用的这堵墙前。
墙的拦腰处,也正是小A的齐胸处有一条像刀劈开的裂缝,能塞进一枚硬币的厚度。
小A猫着腰,缩着脖,把眯缝着的眼睛水平放在那道缝上,鼻头紧紧贴着血迹斑斑的墙,她忘记了刚才对墙的厌恶,反而努力要用鼻头在上面漾开一圈波纹般的晕影,像蜻蜓点水那样。
眼睛像压扁的足球慢慢恢复原形时,嘴巴像救生圈一样大大地张开着。
惊呆她的不是这条缝带给她的一览无余,而是这一览无余的内容。
除了书,还是书。
除了书还是书之外,绝无仅有的一个头盔大小的绿豆碗和横卧上的两根筷子。
其他一无所有,但又好像已经不再缺少什么了,也不能再多什么了。
一张用书铺开的床。
一把用书搭建的床头柜。在“床”的左边。
整齐、精致。
在“床”右边靠墙边上,竖着一溜书。
“床上”放着一个“大枕头”。
小A看得出那是《辞海》。
“他就是疯女人口中的小顺子?”
“他就是那个头上有两只小鸭子游啊游的小顺子?”
“他就是工地上……”
小A的心中一圈又一圈的画着问号。
她又把脑袋探出那个腚大的窗户外,太阳直勾勾的盯着大地每一寸肌肤出神,小A也直勾勾的出了神……
她又看到了一对小鸭子在游啊游的。
是好奇之心,困惑之心,还是别有用心,都让小A对这个疯女人口中的小顺子细心的打量了一番。
白衬衫外面罩着黑马甲,直上直下的黑筒裤,半遮半掩着黑色的布鞋。他并不像老头夸张的那样瘦,只是不胖而已,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力度,一种情绪,一种别与他人的俊美和刚健在他的举手投足间不小心的流溢出来。在鼻子和眉毛横平竖直的交汇处,若隐若现着虔诚的十字架痕迹,别有风情。那双双游在耳鬓上方小鸭子随着他劳动时的起起落落,更是在天地之间自在悠游。
他站在一人多高的木头板子搭建的架子上,昨天一个不留神,就从这上面掉下去了,摔个四仰巴扎,年轻人就是禁得住造,今天的工照常不误。
小A那颗硕大的脑袋,像一个挂在墙头上的大倭瓜。水灵灵的,直愣愣的,虽是初秋的倭瓜青涩,但也足以让路人垂涎三尺。只是她这个倭瓜脑袋里卖的什么药,谁都不知道。她还是盯着远方那个头上有小鸭子游动的男人看,看的出神,看的荒唐,看的不知为何要看,但又不能停止不看。
只见他右手握着桃形大铲,左手坚实的虎口里叼着一块提前被水浸泡过的砖(湿砖砌出来的墙会更结实),弯腰在水泥斗子里用桃铲拌和几下水泥,舀一桃铲水泥,倒在墙垛子上,把左手那块砖平平衡衡地放在水泥的上方,用桃铲的边缘,叮叮当当的敲打着砖面,每一块砖都必须吃齐,声音清脆悦耳,他侧着耳朵在听,眯着眼睛在看,挥舞着桃铲,把压出来的水泥浆沿着墙垛子的方向,里外各刮一下,再把水泥浆甩进胶皮斗子里,一甩一个准,动作娴熟的像一个非常世故的老人。
小A望着桃形大铲出神,比看那些舞文弄墨的大师更出神,多了不起的桃形大铲,多不一般的小顺子。她还是没舍得把倭瓜脑袋拿回来。
她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约摸也二十郎当岁的大男孩在和小顺子说着什么,但又好像不是对小顺子说。
事实上他们的确在说着什么。
“小顺子,听说大威子又去找你啦?”这个顶着西瓜脑袋的男孩名字叫大壮,大壮假装出一幅半信半疑的样子问。
小顺子,借着弯腰舀水泥浆的动作向大壮那边瞥了一眼。他没有理这个西瓜头。
大壮知道又在自讨没趣,“凭什么无缘无故的不理人,又不是我半夜三更去敲你门,你不跟我说话时什么意思?”他想着想着气恼了起来。“今天我非得让这个小哑巴说话不成”。
于是他又用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的说了起来。
“依我看,大威子那女人没啥不好,比好老爷们儿都能干,再说了,人家爹妈是什么爹妈,肩不挑担,手不提篮的,是拉药厨的主,人家是先生,哪像我们,汗珠子掉地下摔八个瓣儿,瓣儿瓣儿都是血汗,他家就这么一个闺女,着了魔入了定,就看中了你小子,你可好,毛驴子掉腚—不吃那一套。”
小顺子已经把那块砖安顿好,又弯腰舀水泥浆了,这次他连往大壮这边瞥都没瞥一眼,就接着码下一块砖去了。
大壮都没想到自己胡说八道的这么有哲理,沉醉其中,继续他的振振有词。
“你就想想吧,你要是做了何大炮的女婿,凭你的灵透劲儿,学点看病手艺,那可了不地,十里八村还不都成了你小子的买卖。还用整天和这些破砖头子,瓦片子较劲,依我看,你就是看书看傻了,你看我小学毕业后就不再看书了,书那玩意害人呦。”大壮从来不认为小顺子灵透,他都不知道他为啥要这样说,他经常说一些让自己都很吃惊怀疑的话。
小顺子一直没停下手中的活,他也不喜欢大壮这一副,站着说话磨洋工的架势。
大壮对无声的语言——沉默这种东西,是缺乏理解的,他有点恼羞成怒了。
“你他妈的倒是吱个声啊,看书把你看傻了,难不成还把你看哑巴了?”
气的大壮老母猪翻白眼。
那天,小顺子没说一句话,大桃铲子在秋风发着“杀杀杀……”的声音,那垛墙也芝麻开花般,节节见高——
小A似幻似虚,等她把脑袋拿回来时,太阳已经正晌了,随着一声铃响,男女老少都纷纷的放下手头的活,拥拥挤挤地拿着饭缸子打饭去了。这里有扛水泥的,有和水泥的,还有往胶皮斗子装水泥的,还有往架子上送水泥的。有搬砖的,有砌砖的,还有往架子上扔砖的,有筛沙子的,有搭架子的,有抽水的,有合闸的,大工小工,瓦匠木匠,遍布着小小的院落。没有什么现代化设备,带电的只有一个水泵,其他一切都是人工的,包括往架子上面扔砖,送水泥浆,大家知道,水泥浆是很重的。
食堂是工人自己的食堂,这些工人大都是和平村的村民,灶上也都是和平村的妇女,农民的日子不好过,十年九不收,都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可这几年农村的家雀都少的可怜,估计是被饿死了,村长沾亲带故有能力的人比较多,今年就通过一个亲戚找到了这么一个小工程,全村年轻力壮的男女都来出出力气,赚点办年货的钱,至于家里那一亩三分地,也打不了多少粮食,就让老弱病残当个营生,在家解解闷吧。出来有三十几号人,有的夫妻两人还带了孩子,预期两个月能完工,夏末多雨,没少磨了洋工。这中间大壮被女人诱惑进了局子,大威子阴阳不定性,经常喝的像个醉妈,回来乱敲公寓住户的门,没少赔了不是,没少说了孙子的话。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在这个初来乍到的北京城弄点新鲜事,唯独小顺子,一如既往地是那个溜轴上去压不出个屁来,憋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小屋里,自顾自的投入着他的青春。
小顺子会公寓拿了那个头盔大小的碗,回来时,绿悠悠的白菜和白菜汤的上面漂着两个白雪一样的馒头,像极了绿水湾中一对小鸭子游啊游的。
工地上其他的人都在这栋施工的露天房子里吃饭,睡觉。
打地基那会最苦,他们用木头杆子,钢筋棍子,支起一个棱锥的形状,在外面披一层塑料布,塑料布也不是完好的,大窟窿小眼子就像天空中一孔一孔的星,用一些破布条子,烂麻丝袋子堵住那一孔一孔的星,立秋过后,天气越来越凉,一早一晚露气很重,但是墙越砌越高,他们的心情也随着越来越好。
只有小顺子和大威子没有和他们住在一起,大威子是因为小顺子才住的公寓,那小顺子为什么住公寓?难道他很有钱?不,他一定是最穷的一个。
不怕花钱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最富的,另一种就是最穷的。
他一天的体力劳动,除了能赚到六个馒头(其实他也就吃四个)和几分白菜汤外,就是这间公寓的租金了。如果还能有剩余,他会去旧书市场淘基本旧书。
小A听见他开门的声音,顶着倭瓜脑袋又不安分的在地中间踱着步。想着那张用书铺开的床,比洒满玫瑰花瓣更让她神迷。想着那个女人不雅的苦笑声,又让她打了一个冷战。想着,踱着,踱着,想着,她不自禁的又把自己送到了那个一线缝隙的墙上,大胆的架起了这双窥视镜。
他坐在床边上,两只脚平行的戳在地上,膝盖被高高的支起,就要碰到他的下巴。左手托着那个硕大的碗,用抡桃铲的那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馒头,有分寸的往嘴里送一口,再送一口,这中间有他蜻蜓点水似得在碗里轻轻的一蘸,腮帮子不鼓,牙齿不露,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吃的不紧不慢,优优雅雅。和那个木头架子上,甩着汗珠子,舞着大桃铲的小顺子,判若两人,但又是那样严丝合缝的美。
他在想什么?他一定在想着什么!
想到手里的馒头还不是馒头时,那是比雪还白的面粉,想到面粉还不是面粉时,是原野上那片一层一层翻着细浪,随风潇洒的金小麦。是父亲在春晨播过种,夏日除过草,浇过水,淋过汗,呵护过的一季又一季的成长。
他耳边响起镰刀清脆的声音,他看到了父亲,金灿灿的小麦在父亲熠熠生辉的镰刀的怀抱中熟睡,父亲走在麦浪上,他走在父亲的背影里,日落黄昏,时间有条不紊地走在春夏秋冬里,在季节的后面,看着父亲变老是他的成长,父亲心满意足弯着腰,天生的残疾让他一辈子用九十度的虔诚,爱着那片黑土地,一辈子眼睛没离开过那片土地,他不知道天空的颜色,但他知道,那片土地是黑的。“黑土地啊,黑呀”。父亲的肩膀挑起过多少高高的谷堆,父亲走了,走了就是就是再也不会回来的意思,父亲在麦浪上睡着了……
他眼睛湿润了,抽泣了一下。把馒头往嘴边送,刚要咬,突然记起要蘸一下菜汤,不然他可能咽不下去了。这次他把第一个馒头剩余的部分全部塞进嘴里。两腮圆润的鼓起来了,一下是一下的嚼着,嘴巴会间歇性的做着停顿,一定是想到最关键,做高兴,或者最伤心的事的时候。他没有继续摸另一个馒头,只是这一大口馒头一定又会让他想起很多事。
“他一定想到了那个疯女人”小A眯缝着眼睛有点抽筋,但她还是不能移开,错过他脑海中是世界。
他的确想到了那个“疯女人”,那时,还是女孩的时候……
那年冬天的雪连着下了好几场,场场都出奇的盛。齐腰的深,当然是七尺男儿的腰。大奶奶叼着大烟袋,盘腿坐在热炕头上,抱着火盆取火点烟,吧唧着烟袋嘴说:“百年不遇的大雪,不只是好兆头还是坏兆头。”吐出的烟圈,刚劲有力,腾腾的往上冒,撞得房顶糊的报纸哗哗作响。
小顺子和大威子还有村里的几个调皮鬼都在大奶奶家的炕上玩玻璃球,因为大奶奶无儿无女,前几年大爷爷走了之后,就剩大奶奶孤零零一个人了,大奶奶喜欢孩子过来热闹,还给他们做好吃的,别人家的老太太可不像大奶奶这样,都说大奶奶比亲奶奶好。
大奶奶还没说完,在一边弹玻璃球的小顺子,忽的一下拱了起来。
“书上说‘瑞雪兆丰年’,这雪都这么‘瑞’了,肯定是‘丰年’,大奶奶,这是好兆头”小顺子嘴里像放炮竹一样,嘎嘣嘎嘣地说着。又转过身,低头对着趴在炕上正在瞄准,准备一弹必胜的大威子说:“语文书上是不是这样说的,小威子”那时候大威子还是小威子呢。小威子把那只已经摆好“OK”姿势的手收了回来,抬起头,对着小顺子,使劲地点了一下头,又朝着大奶奶的方向小鸡琢磨一样连连的点着头,欢快的像一只梅花小鹿。就算书上没说,只要是小顺子说的话,她都是相信的,而且是那种没边没沿的信。
那场断断续续的大雪,下在年关上,小顺子,大壮这群孩子可乐坏了,烟花,爆竹,二踢脚,可劲放,再也不用害怕大人嘴里的“火烧连营”了,柴火深埋在雪里,引火柴都湿漉漉的,生火做饭都快成了问题,放几个烟花还能咋地。孩子们在雪地里挖战壕,打游击战。烟花是他们的信号弹,雪球是手榴弹。司令员、指导员、炊事员、各种大兵小兵、勤务兵,都安排的头头是道。挥着通红的小手,守护着那片雪地上的童年。
雪天孩子们还有一件兴奋地事——捕鸟
大人在院子清理出一条小径,这条小径是随下随清理出来的,孩子们就在小径的处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筛子,下面撒上小米,看着麻雀来吃,就远远的把绑在短棒上的细绳用力一拽,扑棱棱的麻雀就被罩住了,有时运气好,这一筛能筛住三四只。
当天晚上,小威子家的洋炉子周围,围着一圈孩子,烤家雀。也不是烤,是焖。用炉钩子狠狠的撸一下炉底,带着通红火星的煤渣就漏下去了。把家雀埋在带煤渣里,一次焖三四个,一圈滴溜溜的眼睛盯着凸起的烤人脸的煤渣。好像虔诚的为这些家雀举行火葬仪式。一股燎毛子味带着肉香味扑鼻而来。十几分钟恰到味美肉鲜。囫囵个的把家雀脱出火葬场,褪去毛,开始五马分尸,搜肠刮肚。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大人说家雀祸害粮食,燕子才是人类的朋友,所以吃它的肉是理所当然。
大威子的父亲每次都说,不准再去他家烤。只要你每次给他烤上两只,这话就不说了,反倒叫大威子她娘给他炒碟花生米,温上二两酒。
吃完麻雀肉,一群孩子就会爬到热炕头,玩金钩钓鱼的纸牌游戏,孩子们都叫它扒光腚子游戏。邻居王二娘经常过来串门,吃完晚饭,撂下碗,捏着嘴角饭粒再嚼两下,一推炕桌,抻腿下地,扑撸浦撸胸大襟上的褶,“吃饭把碗拾掇了,找威子她娘扒两双鞋样”这是给她老头子的命令和交代,然后一阵风似得出了门,飘到袭墙根,麻利的一偏腿就上了墙,再一跳,就像铁球着地一样,哐当一声,大威子她娘知道这盏不省油的灯——二老婆子,又弯门邪道的过来了。她会顺手把院子灯拉着,生怕黑灯瞎火的走到狼狗窝里,吃了她的心肝肺。随着一阵狗叫她踩着门槛子进了屋。
“二嫂子,你就是腿儿值钱,寸步寸金的,多走几步还能闪了你的腰,这么高的墙,摔出个好歹,你说值不值过,还以为你十八呢?”大威子娘半嗔半笑地说着。
“你就咒我摔出个好歹吧,下不来炕,出不了门,你们就都清净了”二老婆子挂着一副不乐意的样子说着。
二老婆子看着半炕半大小伙子,他们家的大壮也在炕上,正准备用红桃Q钓一群小鱼儿。可在他之前被小顺子拿着黑桃K把那张Q的诱饵都调走了,大壮失望的瞥了一眼他娘。
“你过来干什么?害的我都输了”大壮气愤的说。
“我说吃饭找不到你这小兔崽子,原来在这玩呢,吃饭了吗?作业写完了吗?”
“孩子烤的家雀吃的,我烙的饼让他们吃,他们都说,吃家雀就吃饱了,还往哪放饼啊”大威子的母亲半真半假的解释着说。
二老婆子舒展开眉头中间的大疙瘩,脱鞋上了炕。
“威子她娘,我过来扒两幅鞋样,明年开春送粪,刨棒子扎,还没鞋穿,我寻思,趁着雪天屋里外头没下手的活干,做两双鞋,你手巧,鞋样也俊,扒我两个。”王二娘露出那副和年纪不太相称的笑。
威子她娘把孩子撵到炕梢,掀开炕席一角,取出几个鞋样,让她挑。
她挑着鞋样,不说鞋样好,反而说大威子俊。
“看看这半炕半大小伙子,都围着你家威子转,将来谁长的又高又壮,谁就娶威子当媳妇儿,谁要是……”
话音未落,只见小顺子,三步变成两步,蹭蹭就窜上了窗台,像英雄一样挥舞着手说:“二娘,二娘,你看我,我最高,我最壮,我娶威子当媳妇儿”说着还像猩猩一样,捶捶小胸脯。
二老婆,咧着嘴叉子,老鸹一样呱呱的笑。那张瀑布脸上突兀着一个硕大的痦子,也颤颤巍巍的要被她笑的掉下来啦。
“你看这个小人精子,弯弯肠子倒是挺多。”
二老婆子一手指着还在窗台上挥舞着小手的小顺子,一手跟威子她娘摆划着,身子伴着笑声往后仰着。只是看见威子她娘,一脸厌恶的表情,她还是把笑声生咽下去了。噎着似得使劲眨了几下眼。
“就算比旗杆高,顶了天,也不嫁给你”威子她娘翻着白眼。
“娘,都顶了天了,还不算高吗?”红扑扑的脸像雪地里的梅花小鹿,疑惑着问她娘。
“没羞没臊的丫头,你……”
“怎么跟孩子认真上了”想到这里,威子她娘也就不再说了。
“威子她娘,这不是逗孩子玩嘛,再说咱家威子是啥命,那是官太太,住洋房的命,这些穷小子都是顺着垄沟,捡豆包的命,人不认命还行了?挺大个人,你倒是认真上了……”说完又是一阵瀑布流水的笑声,撞击着那块突兀出来的岩石。
小顺子,从种流水声中缓过神来,那年冬天的雪化了,嘴里的馒头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放左手的大碗,整个身体平铺在他的床上,感觉的胳膊有点酸,腰有点痛,可能是累的,也肯能是摔的,他不再想了,准备好好睡一觉。
小A看小顺子午睡了,自己浑身酸麻,一屁股坐在床上,顺势也躺下了,看着天花板,觉得自己变态,什么小顺子,什么疯女人,什么半夜三更,管我什么事,自己的事还不够愁人的,想到这小A叹了一口气,心腹事往上涌,可能是她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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