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谎言”

用文字记录人间百态。

——彭斋

【一】

清明前日，家人要去乡下挂青。

奶奶因行动不便，加上路途过长怕晕车，不去。

于是我早几日就和老爸说，让他们自行安排，到时候我调休照顾奶奶就好。

上午门店有活动，忙完十点多，刚好收到弟媳微信，问我是明天带奶奶出去玩么？

弟媳说，本来打算带奶奶去花园晒太阳，但奶奶说先不去，说我要接她出去玩，挺期待的。

我说中午就去接奶奶。

原本的计划是，下午带奶奶逛小公园，明天去放风筝或者河边搞烧烤。

奶奶说哪都不想去，太麻烦了，脚又走不动。

我说，有轮椅的，不用走。

奶奶就去换衣服了。

我让她把明天要吃的药也带上。

不过首要是解决晚饭问题。

本来想叫外卖，怕奶奶说浪费钱，转念一想，推着奶奶去菜市场，准备她喜欢吃什么买什么做。

或许是离生活太远，走进菜市场，人间烟火扑面而来。

是一种平平淡淡的惬意。

我推着奶奶，在菜市场游荡，寻觅着今晚的食材。

首先入手了春夏必备的烧辣椒茄子西红柿，剥干净外面烧焦的皮，就用手撕成条状，倒点酱油一拌，配粥配米饭都是绝佳。

奶奶准备掏现金付款，老板笑着解释：“老人家，微信已经付了嘞！”

把东西往轮椅把手一挂，继续往前走。

新鲜玉米、可现称现打的肉沫、翠绿的各色蔬菜、金黄的凉面凉粉、卤猪脚卤鸡爪……

实在是敌人过于强大，明明还在减脂期，我却什么都想买点。

还好奶奶一直拉住我，说两个人吃少买点别浪费。

平时一顿两人外卖起码六七十。

可我买了三菜一汤的食材，有荤有素，总的只付了37元。

份量足够做两三顿饭了。

最后从菜市场走出，轮椅在下坡时，前轮被卡住，右侧小路又来了辆电瓶车。

我边向电瓶车车主道歉，边尝试解决方法。

一旁保安亭的大哥二话没说就走过来，帮我们把轮椅抬了出来。

今天天气很好，两旁樱花开得正盛，阳光并不强烈，难得不用赶时间。

就这么慢悠悠压马路也别有一番趣味。

今天路上没什么人。

天很蓝。

树很绿。

鸟鸣清脆。

樱花满枝头。

我静静推着轮椅。

奶奶坐在轮椅上四处看花。

一如儿时，奶奶在厨房忙忙碌碌，炸着酥肉。

我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偷偷拿了块儿酥肉，美滋滋咬了一口，外酥里嫩，在唇齿间碰撞。

奶奶总会轻声嗔怪，从墙上筷子架里，抽出一双筷子递给我：“烫得很，用筷子。”

印象里，奶奶总是胖嘟嘟的，双手永远暖暖的，还很柔软。

奶奶可会做各种好吃的。

那些年奶奶住在姑姑家时，在天台找了片无人的空地，种了很多菜。

某年暑假，我去找奶奶玩。

奶奶很高兴，准备去天台摘点蔬菜煮汤。

我们在天台摘了菜，午后阳光正好，就坐在菜地旁边的花坛边，一起看着夕阳西下，静默无言，晒着太阳。

我牵着奶奶的手，觉得幸福这个词一下子就具象化了。

她就用这双手，独自将五个子女拉扯成人，还给她的孙辈们、重孙辈们做好吃的。

突然意识到奶奶其实正在老去，是前些年她因病进了ICU，好不容易出院，再见到她时，整个人瘦了一圈。

从一个胖嘟嘟的福娃娃，渐渐消瘦，脸都凹了下去。

她说，她还是想在家里，医院味道太难闻了。

奶奶是个有点倔强的可爱老太太。

总爱碎碎念。

想想父辈、我们这辈大多都是话唠，有时候我都暗自在想，大概话唠也有可能是遗传。

她心善，总怕麻烦别人。

因这，前段时间起夜喝水，不好意思叫家人，摔了腿。

我们当时在舅舅家，因为第二天要上班，我已经睡了，半梦半醒间，老爸叫醒我们，说奶奶住院了，马上要回去。

来时我开的车，一个多小时。

回去时是老爸开的车，凌晨三点的路上，空空如也。

一个年过半百的儿子，将自己对母亲的担心，化成凌晨高速路上一闪而过的光。

到医院时，只用了四十多分钟。

奶奶又住了很长时间的院。

这回出院，她更瘦了，也不能走很久的路。

家人给她备了轮椅，但一直没得机会用，我拿到手时，几乎全新。

【二】

晚饭弄了三菜一汤。

个人总结是：尽力了，有些东西确实没天赋。

只能保证菜熟了。

我问奶奶，是不是有点难吃？

奶奶明显犹豫片刻，说还可以嘞。

就她这反应，我知道这顿菜确实不怎么样。

吃过晚饭，因为临时要加班，我给奶奶开了电视。

她在客厅看电视，我在书房加班。

一抬头，就看到她瘦弱的背影，孤独地面对着电视。

十点左右，奶奶准备睡了。

后来每隔一段时间，奶奶就会出来看，见灯亮着，我还在加班，免不得又问怎么还没搞完，快早点睡了。

快到十二点时，我终于弄好，上床睡觉。

次日八点半，我关掉闹钟，准备睡懒觉，但察觉到奶奶似乎从门口走过，又爬了起来，问她早餐吃不吃小笼包。

速冻小笼包，只需要上蒸锅，不涉及到技术层面。

边吃早餐，我们边考虑今天的安排。

降温了，有些凉，山顶放风筝或者河边烧烤是泡汤了。

鉴于老太太总爱“说谎”，我已经摸索出一套识别谎言的技巧。

我说不如买张高铁票，去遵义会址逛逛，或者去重庆吃火锅。

奶奶白了我一眼，说我想得出。

我转而求其次，说或者去青岩吃个猪脚，如何？

奶奶态度就软了下来，说难得走。

如此我就知道，奶奶更倾向于后者。

然而青岩古镇基本都是阶梯，轮椅出行不方便，我又打开某书搜周边游。

很好，某篇攻略说，某处无障碍通道做得很好，而且周边景色也不错。

完美符合我们的需求。

我把攻略拿给奶奶看，问这里如何。

奶奶说：“哎呀哪点都不去，难得走。”

“不用你走噻，我推你。”

“你懒得推嘛。”

“咦，我给你说推轮椅很轻嘞，走嘛，我叫车了哦。”

“随你嘛。”

然后这位可爱的老太太就终于去上厕所、装热水，准备出行。

进电梯时，我问奶奶冷不冷的。

奶奶说不冷。

说来有些阴差阳错，打的出租还要送一位乘客去高铁站。

扎佐蹄髈很出名，我假借帮小姐姐拿行李箱下去的功夫，绕到后面问的哥，可不可以顺便找家当地有特色的蹄髈火锅店，想让我奶奶尝尝，刚好饭点。末了怕大哥觉得耽误他时间，我赶紧补了句，我请客。

没想到的哥摆摆手：“又没耽误好大功夫，没得事，问题是蹄髈这么油腻，怕老人家吃了不消化哦？而且蹄膀都是按只卖嘞，你们两个人怕吃不完哦，不然就随便吃碗粉嘛。”

上车后，奶奶听到了我们的谈话，赶忙也说：“吃碗粉么就可以了。”

车辆掉头，开往扎佐林场附近，的哥师傅放慢车速，仔细打量周边店铺，终于在一家粉面馆停下。

我点了三碗猪脚粉，扫码付款，回头看奶奶正在摸衣兜。

她说：“我有零钱嘞。”

那个瞬间，突然鼻子一酸。

小时候，奶奶总会给我买各种好吃的。

每回付钱，都会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帕子，里面总是装满了零钱。

如今，我已经长大，习惯了手机支付。

奶奶已经年迈，玩不懂智能手机，总还习惯掏零钱。

吃了午饭，我们继续前行。

“奶，我们探险小分队出发了哦！”

奶奶没有回我。

她坐在副驾驶。

或许是没有听到吧。

只是侧过头望着窗外的春天。

【三】

好消息，蓬莱仙境的无障碍出行确实做得很好，全程都有坡，可以推轮椅。

坏消息，没注意蓬莱仙境居然环山而建，山上风很大。

推着奶奶到一片草地时，草地上有小朋友正放风筝，靠山体环绕了一排灯笼，旁边装了个拍照打卡的牌子，我给奶奶拍了照，她说觉得有点冷，赶紧把外套脱了盖在她腿上，已经思索着准备回程，随意问了句：“现在还冷不冷？”

奶奶说不冷了。

如此又继续参观。

贵州最多的不是人，而是数不尽的山。

蓬莱仙境也如此，上了山又下山。

其他都还好，就是奇了怪，回回一到爬山坡的时候，就有工作电话打过来，只能用脚卡住车轮，停在半山腰处理工作。

奶奶这时候就静静看着周围的景色，等我处理完工作。

如此反复了三五次，不由有些气喘。

许是察觉到我上山有些吃力，奶奶有些不好意思，说要不她下来走嘛，我推起太累了。

我赶紧解释，“没得，推空嘞和推你，都不重嘞哦。而且你起来走，我也要推轮椅的，不要担心。”

等游完出去，叫的车到了，我扶着奶奶上车时，才发现她手有点冰。

原来她还是冷的，只是不好意思说，觉得怕我麻烦，不好意思讲要回去了。

请师傅开了空调，闲聊中才发现师傅和我们是同乡，奶奶话就多了些，聊那谁谁谁，聊我爸，问师傅认识不……

他们聊了起来，奶奶似乎挺开心，我却有些愧疚。

没能发现奶奶刚才的谎言。

应该在奶奶说觉得冷的时候，直接选择返程，应该在出门前做好攻略，看这边到底风大不大、冷不冷，应该出门想着带条毯子的……

一到家，我赶紧冲了感冒灵，又拿生姜煮了满满一锅水，看着奶奶喝完药，泡了脚。

奶奶又开始掏衣兜，说要拿点钱给我用。

就像小时候拿三五块钱，让我馋了买零食。

我说不要。

推托了几次，她有点着急，说我不听话，犟得很。

没得法，我赶紧换了个说法，等我没钱了再找她要。

奶奶语气软了下来，“等你没钱嘞时候，我不一定能拿得出来。”

我就逗老太太：“哎呀，实在不行我提前给你讲嘛。”

奶奶这才作罢。

【四】

写这篇随记，初心只是想用文字记录下，和奶奶难得相处的闲暇时光。

我今年马上三十了，可在奶奶眼里，似乎永远是当年那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屁孩。

自从长大后，陪伴家人的时间越发少了。

有句话说得挺好，爱是常觉亏欠。

明明努力工作，是为了让家人过得更好，但似乎工作已经占据了大部分时间。

当初选择回家离家人更近点，可现在却为了工作反而没时间多回家，到底是不是本末倒置？

或许这个问题的答案，得等到很久以后的自己，有机会再来回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