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问道。
我感觉自己被水一般的温柔包裹,眼前出现一片草原,天空好蓝,好像有风拂过发丝,不远处有个小木屋。
“我看见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窗边有木质的桌椅,桌上透明的杯中放着一朵小雏菊,闪烁着细碎的阳光,还有厨房、书架......书架边好像有一个门。”我有些迟疑。
“没关系的,你可以去推开门看看,不用害怕,去吧,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我被声音引导着走过去,心底不知为何隐隐有些抗拒。推开门,窄窄的楼梯通往地下室,没有灯,摸索着走下去,我在一片寂静中看清了四周。
地下室一片杂乱,尘灰满堆,斜对的角落放着一面镜子,镜子中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镜子中好像是我,可是她在哭,哭得很伤心。”
“你为什么这么伤心?”还是那个温柔的声音再问我。
镜子里的女孩,长长卷曲的头发扎了起来,露出一双盛满泪水的眼睛。看着她,我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绝望袭来,口鼻瞬间失去呼吸,肺部的空气骤缩,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黑暗与疼痛......
“苏,不要害怕,来,保持呼吸......”
我从宽大的沙发上起身,早已是泪流满面。
“肖医生,不好意思,我又没控制住情绪。”
肖是我的心理治疗师。
一个月前开始,每个周日下午,我都来肖的心理治疗室“聊”两个小时。我叫苏洛,29岁,巨蟹座,未婚。
02
半年前,我辞掉家乡的工作来到这座沿海城市。
我的家在南方内陆,连绵的大山挡住了北方的黄沙与西边的狂风,孕育出多情温和的儿女。家乡的风里一年四季都带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夹着花香、树香,还有泉水的清冽和阳光的融融暖意。
这座城市也没有风沙,这里有的是烈日烤灼下海风的腥甜和微黑面孔下满溢的笑容。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充满热情。刚来的那一个月,我被这种热情感染,买了好些鲜艳亮丽的衣衫,每天描眉画唇,下定决心要由内而外阳光起来。
这一个月的折腾最大的收获就是,我的工作有了着落。收到offer的那一刻,我尽力咧开嘴笑得门牙横飞。我真的以为好生活即将展开。
“苏,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脸上的笑还没收回来,梅的微信来了。梅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算是我唯一的闺蜜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侧坐在桌前,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支棱着脖子看向电脑屏幕。
“苏,我收到他的结婚请柬了,他要结婚了。我们三个一起长大,但是,你知道的,我一直站在你这边。忘了他吧,他已经是别人的男人了......”
梅说了很多,梅一直在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觉得有些口干,想站起来接杯水喝,热水浇到手上才发现没拿杯子。手背马上红成一片,我却并没有感觉到疼。
他要结婚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并没有预想中的崩溃。这很好,我心想。
我回复梅:“别担心,我没事。”
03
他叫苏越,和我同岁,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相互见证了傻乎乎的童年和更傻乎乎的少年。
三岁时,他为了我手上的指头小饼干,胡乱咬了我脏乱的脸,说了爱我;七岁时,他因为跟小伙伴们玩疯了,哈哈地亲了我翘起的小辫儿,说了爱我;十三岁时,他不知道在哪里看了奇怪的漫画,羞涩着亲了我糊着巧克力的嘴角,说了爱我。
十六岁时,他牵着我的手,低着头不肯靠近,轻声说了爱我。自此以后,我们在一起了。可是,他再没说过爱我。
他越来越不善表达,我越来越大胆泼辣。
三岁时,我把指头饼干藏起来,一周没理他;七岁时,我打了他一巴掌,三天没跟他去玩;十三岁时,我摸了摸嘴角,向他微笑。
十六岁时,我扑进他的怀中,亲了他快要燃起来的脸,回应了他的爱。
18岁,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他选择了美术设计,我选择了工商管理。课余时间,他喜欢我陪着他独处,我陪他画画;我喜欢他陪我和一群不怎么熟悉的朋友各处玩,他陪我傻笑。可是,我并不喜欢画画,他也并不喜欢傻笑。
我以为无论如何,我们会永远相爱。我以为我们命中注定是青梅竹马,我们也命中注定要相伴终老。
25岁,我们已携手度过小半生。家乡的风轻软的让人心醉,一如16岁时最后一次说爱我,苏越低着头,轻声地说:“小洛,我们分手吧!”
04
当时的我,心痛的无法描述,哭得地动山摇,声嘶力竭。我没有把苏越的话当成玩笑,长大之后,他从没骗过我。
“小洛,对不起,你别哭了。”苏越皱了皱眉。
“对不起?你从来都不说对不起,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她是谁?她哪儿比我好?她有我了解你吗?有我这么爱你吗?”我失去理智,抓着他追问。
“没有,我没有喜欢别人。”苏越停顿了一下,“我只是觉得,我们不适合再这样下去了,或许我们都错了,爱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不明白,我们明明就相爱呀,而且从小就相爱。”我是真的不明白。
“小洛,小时候我们都不懂事,现在,你想想,我们之间相处,其实更像亲人,更像朋友。恋人之间不是这样,陷入爱情的人会患得患失,脸红争吵,会有灵魂上的共鸣,小洛,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看着苏越询问的脸,我有些懵,我没想过这些。
“可是,阿越,我们跟别人不一样啊?而且,而且,恋人相处久了,结婚了就是和亲人一样啊。”
“我们没有不一样,我们只是认识的时间比较久。结婚了是会慢慢变成亲人,可是我们还没有结婚……”
我截断他的话:“我是等着你求婚的啊。”
苏越愣了愣,不想再谈下去:“走吧,我送你回家,你再好好想想。”
他已经转身,我不敢再多说。
05
说完分手的第二天,苏越离开家,去了北方的城市。
他走得如此干净利落,我来不及挽留,不知道如何挽留。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以往我不管多贪玩,他总是在我能找到的地方。
29岁,苏越带着一个女孩回家,我仓皇而逃,来到现在这座城市。
我们分开的这几年,我一直在努力理解苏越的话。我没有哭,我不再贪玩,开始学习静下心来看书,一点一点地长大。我想,等有一天苏越回来,会发现我变成了他想要的女孩的样子。
他带回来的女孩子内敛而温柔,有着从内而外的沉静。我终究没能成长为他喜欢的样子。
梅送来他要结婚的消息。我的逃避已经失去了意义。
彻底失去苏越的惶恐终于酝酿成无边无际的痛苦。我好像把自己分成了两个人。太阳升起,我把悲伤藏在心底,强迫自己去上班,强迫自己正常的与人交流,有时还和同事开个玩笑,假装笑得很开心。夜幕降临,回到租住的小屋,回忆起与苏越的种种过往,眼泪便会不由自主的流淌,自卑和厌弃也随着黑夜袭来。
回忆中的苏越越美好,现实中的我就越无法自拔。
我投入全部心神,打捞二十多年的时光,一帧一帧的重新印刻一遍。一个月前,我已经接近崩溃,工作被迫暂停。
梅从家乡赶来,帮我约了肖医生。
前几次去,肖基本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我说。每次说着说着,我就开始泣不成声。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的眼泪和这么悠长的心伤。
06
第四次,肖开始介入。
“其实,你的情况并不是很严重,在你的心里还是有美好的希望,你只是不敢面对一段感情的逝去。没关系的,你只要从现在开始,建立正常完整的社交系统,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终于承认,我失恋了。
我没办法忘掉苏越,我只是想在肖的帮助下活下去。
从肖的治疗室出来,我想起那些黑色的夜晚。我蜷缩在床角,默默地或大声的哭泣,厌弃自己不够漂亮,怀疑自己不配活着。我觉得自己像沼泽中的藻,阴暗潮湿,细菌丛生,卑微而懦弱。
炙烈的阳光下,我这株幽暗的藻被晒的萎靡,但终于从污泥中脱身。
苏越没有这么容易被忘掉,恐怕这一生我都会爱他。所有的遗憾和伤痛都是不可舍弃的过去,别人没办法抹去,我也不能。
梅说所有的痛苦皆是因为贪恋,我们总是贪恋自己无法拥有的。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世上有些东西来过就是来过,发生过就是发生过,拥有过的东西就在那儿,热腾腾的鲜活着。
我不贪恋过去,我只是没办法像拿掉身上的一根草一样拿走苏越。
肖说活着需要勇气。大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匆匆忙忙。从我身边走过的男男女女想必都有足够的勇气。
我曾希望岁月的尽头,永远不要来。现在我想,来了也没关系。
至少,我与苏越,也曾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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