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去世的时候,我正在学校里紧张地进行高三补课,中午在食堂吃饭,我爸打电话来:“外婆走了……你收拾一下吧,我下午来接你过去。”我挂了电话很久没有反应过来,一口饭却噎在喉咙怎么也咽不下。回到宿舍,大家都在埋头疾书,我握着手机在厕所里压声哭了很久。
小时候在外婆家过了很多个春节,外婆家很大,每到过年的时候,几家人都会回来。我是那一辈里唯一的女孩子,从外婆外公到哥哥,都把我宠着护着,外婆下的面条,外公炸的酥肉,跟着哥哥后头爬树踩水,组成了我童年所有温暖的画面。时至今日,每当我面对这个世界的风刀霜剑时,那一帧帧泛黄的记忆还会涌现在脑海里,告诉我曾被如此温柔地爱着。
在殡仪馆的时候,我没有去看外婆最后一眼,我跪在地上烧纸,山上的风有些大,纸屑吹起来迷了人的眼,我抬手去擦,奇怪的是脸上皆是干涸。我第二天便赶回了学校继续上课,一整天好像并无异样,除了上课常常会走神。晚自习的放学铃响了以后,我不敢回宿舍,等所有的人都走了,我终于抱着书包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心里有根弦啪地就断了,从此空落落地晃荡,隐隐有余响,却再无人应答。
再无人应答。
头七那天晚上,我在学校一宿没睡,三四点还在宿舍没有灯的阳台上来回晃悠,平时晚上都不敢起来上厕所,那天晚上却特别希望能让我撞点什么。说来也奇怪,我从小对鬼怪之事避讳不及,自从外婆走了以后,我突然不再害怕,甚至隐隐还会有一些期待。我所学专业是理工科,我却一直拒绝以科学的角度去理解生死之事,我固执地相信,外婆只是去了另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
葬礼结束到现在已经两年了,我依然没有理解告别,我不去承认“不在了”的事实,我试着用我的方式去解释外婆的消失。我常常梦见她,梦里她和我记忆里一般模样,也知道她已经走了,所以总是跟她说“外婆,你又来看我了啊。”每次在梦里的团聚,我都觉得是外婆从另一个世界来找我。
只是如今我不再敢回老家,每次迈进那栋老房子,它总提醒我外婆不在了的事实。甚至老家的那个院子,某条街道,门口的超市,我每一踏上,前尘往事潮水般汹涌而来,在脑海里翻江倒海,折磨得人夜不能寐。
外婆是个很美的人,听妈妈说,外婆早年出身大家闺秀,即使年逾古稀,也身形纤长不驼背,会说流利的俄语与普通话,身上有多年浸染的中药的香味,面庞被岁月打磨一生仍温雅不可方物。外婆去世以后,我在街上碰到那些神采奕奕的老太太,总会以为是外婆。有一次在学校上体育课,旁边有几个老太太和着音乐排练扇子舞,一举一动都能看出她们年轻风貌,健康而明媚。我站在一边看了许久,恍惚在想,如果她还在,也会跳的如此好看吧。
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想起有你的童年,我窝在沙发上看《儿童文学》,头顶风扇吱呀地响,纱窗上趴着几只不知名的小虫子,铁门被哥哥用鞭炮烧了个小坑,挂历上万年不变的八马奔腾,窗外路过的婆婆奶奶和你打招呼,你买菜回来怨我看书太久伤了眼睛,拉着我去街上喝红豆汤……我怎么就突然长大成人了呢?为什么你要变老呢?
人死以后身体就真的归于山川湖海了吗?不会的吧,你只是在某个地方,我尚不知道而已。每年我来看你,跟你说话,你仍能听到的吧,不然,怎么会如此放心不下我,常来梦里瞧瞧我是否安好。
这一壶茶凉了,你的故事还未讲完呢,待我再沏一壶,我们坐下来再慢慢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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