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回老宅已有两月有余,粉饰一新的环境似乎覆盖了过往的印记——那些爷爷奶奶的生活点滴。爷爷奶奶曾经的卧室,变成了我的房间——奶奶在这里安详的离开。而这个房间,也是我小时候学习、睡觉的房间——那时,爷爷会陪我睡。
在那个属于我的美好年代里,这间屋子里的摆设可以说是朴素中的朴素——古老而陈旧。一张2米2的大床占据了整个房间的二分之一,它稳重的驻扎在窗户下面,贴着南墙——没有多余的修饰,没有床头和床尾之分,整体框架厚重而结实。它不像现在的床那样拥有柔软的床垫,却有着如同蹦床般的弹性。用土话讲,这弹性来自于“床篦子”。在“床篦子”上铺上几层厚厚的被子和褥子,融化这略显僵硬的弹性,为其增添一份舒适。床头和床尾的构造是一摸一样的,略高出床面三四十公分,木头材质。很明显,这样的高度极易引发“碰撞事故”,而我,就经常成为“肇事者”兼“受害者”。
在这大床的对面,是仅有一个身位之隔的衣橱——用爷爷奶奶的话说,是“大丽橱”(象声词)。这大丽橱是我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他们在世就使用的,若是论资排辈的话,它绝对是这间屋子的“泰山北斗”。年代久远的它,早已失去了原有的色泽,是那样暗淡。不过在些许划痕的映衬下,却多了几分古朴的质感。里面放置的,都是一些不常用的,或者根本不用的衣服、被褥。在它的上面,是一些小箱子和一些杂物。那时,我从未去探寻过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而现在,我却很想搞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爷爷是一个喜欢收藏回忆的人——现在它们已经被时光吞噬。
在“大丽橱”的旁边,是一个柜橱。柜橱的抽屉里放置着一些生活用的杂物,比如手电筒啊,电池啊,针线啊等等。每当生活中遇到困难,必然要找它帮忙。在它的上面,放置着一个搪瓷的矩形盘子,里面放着爷爷奶奶平常吃的一些基本的药物,以及眼镜等日常必需品。而在盘子旁边,放着爷爷的鸭舌帽,以及一台当时很流行的台扇。那台扇的白,已被岁月刻画成了灰。在台扇到来之前,统治这里的是一台暖风机,那是在我小学和初中的时候。
济南的冬天,在老舍先生的笔下是如此温情,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只有寒冷。更让人无可奈何的是,那一颗颗茂密的梧桐树,遮住了这冬日的艳阳。都说长夜漫漫,而在这里,则是寒夜漫漫,尤其是还有一大堆作业的冬夜里。写作业的时候,必须要穿着羽绒服,手上还要戴着一个薄薄的毛线手套才能继续冒充热爱学习的三好学生。那一年,已不知是哪一年,爷爷奶奶不知在哪搞到了一个吹衣服用的暖风机(它的真正功能,是我长大后才知道的),让我感受到了冬夜里的片刻温情。
有了暖风机的温情,我自然没有不好好学习的理由。那时的我,伴着味道略有些怪异的暖风,跟我的写字台洋洋洒洒的书写着学生时代的一份份作业——当然,还有那一封封情书。这写字台的抽屉里,承载着我的青春。敞开的是一张张试卷和一套套试题,锁着的是一篇篇日记和一封封信件。还有每一个深夜里,奶奶焦急的劝我睡觉的音容样貌。
写字台的西侧,是另外一个“大丽橱”。它没有那么年长,但也已入“中年”。它被划分成了三扇门,其中中间那扇门是一面镜子。镜子里的奶奶,在梳妆打扮,在用剪子修剪头发,在左右观察着自己的面容问我是否老了、是否瘦了。镜子里的爷爷,拿着老式的剃须刀在刮胡子,拿着剪刀在减掉溢出的鼻毛,在拿着西瓜皮敷在脸上美容,在出门前戴上鸭舌帽。在奶奶最后的日子里,她已经无力再站在镜子面前,只能坐在床上看着镜子前的自己。在爷爷最煎熬的日子里,他在镜子前,写下了:十一月十二日,彭丽华生日。
就在昨晚的深夜,我依稀看到了头戴鸭舌帽的爷爷坐在马扎上。我不知道奶奶当时在哪里,或许,在镜中。当然,那个带有镜子的“大丽橱”,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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