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过这里,我停在这里。我离开这里,我怀念这里。我迷恋这里,我忘记这里。
风当有一天,我心安理得地老去,或者死去,我将不再有怨言,更无需眷恋,因为有一些地老天荒,白头偕老,在有生之年,它消失不见,只是换了一种气味,换了一张脸。
有一天,一个午后,一个叶子绿着它的绿,光阴酝酿着,咀嚼着光阴的时节。老人安宁埋伏在他双臂间,身前搁着麦芽糖块;女孩慵懒,若有所待,斜斜垂着下巴,在枫树下涂着指甲;男人隔着手机,说些乏善可陈,司空见惯的谎话,躲在他手机另一端的女人一定会信,我知道,因为她除此以外,别无选择。
一个平庸的不计较的男人,一个平庸不计较的女人,才会有婚姻。否则,婚姻将无立足之地。
幸福的年轻伴侣携手走过,像这辈子,下辈子都将彼此托付,这般虚弱且伟大地手和手,影子和影子牢牢绑缚在一起。戴着眼镜的小男童一边走一边看着一本书,他徜徉在他想象里的世界,书外头的世界和他决裂,他也无意计较,我仿佛窥见多年前的自己。然而我比他幸运,他的依靠眼镜来认识这个世界也许会这般绵延不绝下去。
在好好谈一场恋爱之前,他已不得不与另一种东西定下终身之约。
默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幸福,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蹉跎。谢谢这个吵吵嚷嚷,庸庸碌碌,然而每个人都养成累累的精致的利己主义,十分懂得自得其乐的世界。于是我的存在显得如此不值一提,如此人云亦云,如此妥帖安全。
像一滴水,自石洞的顶端,钟乳石的尖尖处深沉地坠落,承受那瞬间激昂的快感,那翩跹破碎的哀美,终于稳稳妥妥地躺在泉水的怀抱,与一切握手言和。
我坐在一个较为宁谧的角落的石板椅上,头顶是绿叶葳蕤,婆娑有致的枫树。一重一重,恍若绿帘,隔绝着淡青的天。我心底起了朦胧的牵念,到得深秋时节,这里又该是怎样一片光景,彼时,自然一地金光明灭,枯萎沧桑,人间又翻开新的一页。
又有新的故事,新的人面,新的情不自禁,新的缱绻想念,新的物是人非,新的后知后觉。
偶尔,有纤细的,灰褐色的棉絮状绒毛飘飘遥遥地游落。伴着稀稀落落的阳光,散漫而疲倦地落在我微微仰起的脸上。我十分体谅,这种徐徐缓缓,不带热情的触碰。它走过这样长久的路,此刻与我耳鬓厮磨,一定没有多少气力,我不会不可理喻地苛刻。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没有狂风,没有暴雨,没有地震,没有贫穷,没有战争,没有失恋。一种安然自得的力量切中肯綮地击中了我,使我再也不能动弹,再也不愿动弹。
仿佛被横斜的疏影,天地的平宁温柔地包裹,化作一颗惊艳后世人的琥珀。那刹那即是永恒的姿势,是不是,会在众人眼里,光彩夺目。
空气里有微风的味道,有馥郁香甜的葱花馄饨的味道,有李健温润如丝缎的嗓音的味道。有死去过的岁月此时此刻翩跹归返透着抚慰与疏离的味道。有我曾在这里浅浅尝过一口酒的微醺的味道。有我坐在海盗船里升上半空又刺激地坠落时晕眩的欢喜的味道。
回忆便是由一阵一阵的远而且近,浅浅淡淡,无名无声,却又如影随形的味道交汇而成。
我嘴里嚼着黑米馒头,回味着那需要反复咀嚼,反复思量才能体味的如丝如缕的,稳妥而清淡的甜。膝上搁着一本摩西奶奶的作品集,那灿烂的,令人心里升起无限温暖的,华丽且寂寞的,姹紫嫣红,晶莹的白,鲜亮的绿,明媚的黄。
她的画,一幅是一份糕点,一份点心,适合配着英式午后下午茶一起品尝,是适合点缀镶嵌在蛋糕周围作为花边或者表面图案的幸福美满。
美的事物,会让人无名湿了眼睛。
安宁闲适的光阴,会让人觉得活着,真是赏心乐事,心头无挂碍,便是人间好时节。即便为着投映到斑驳墙面的一方天光云影。奢侈,动荡,不易满足的心,在那一刻,也觉得幸何如之。有些事物,相映成趣,真是绝配,比如白沙鸳鸯,流光老墙。
眠我在这里,听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写的情歌,他说,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当你老了,我要为你,唱起这首,心里的歌。
这首歌,一生之中,总得唱过,才不至于白头时空自嗟叹。
我沉睡过,于是我醒来。我爱过,所以我曾被爱。
我睁开眼睛,一阵风吹得我朦胧,你朝我款款地走来,一只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依旧是宠辱不惊,不可一世地笑,荡漾在嘴角,像一个谜,像一阵不羁的风,你对我说,我记得你,这个地方我来过,那时你年轻,灿烂,敏感,纤细,美丽,那时你的眼睛里有梦,有关爱情,有关前程,有关岁月,有关传奇。那时你穿的是一件不同的衣裳。
那时,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在一个深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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