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马千年,今宵听,角声未歇。是当时,恩仇刃冷,兴亡酒烈。破碎山河无限恨,沙场烽火千秋月,挑一灯,看青史黄编,齿犹切!
夫有恨,后来雪。公何憾,魂未灭!向方寸重圆,金瓯无缺。北望中原锦绣处,家山两戒英雄血。我今来,把黄龙捣碎,祭一阕。
你可还在涛涛黄河的水前向北凝望,故土的一片大好河山?你可听到了恩师宗泽点点心血在病床上还要奋力呐喊,三呼“过河”的声音?你可听到了北方在金人铁蹄下水深火热的黎民殷切的期盼?
三十九的岁年纪,岳武穆王却过早了走了,他不是倒在和外族人对抗的战斗中,而是被自己人出卖,被朝廷中那些奸佞的小人所害。有时,真是为岳爷感到痛心,宁愿看到,岳飞能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圆滑一点,世故一点,这样,也许他会有好一些的结局?
然而岳飞似乎并不是这样一个人。在少年时,他就是这样的一位慷慨大义、不懂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英雄。在他幼年时候,日子过得相当困苦,但是在砍柴务农之时,还不忘用树枝练习写字,偷偷听学堂的师父讲课。那时他不过七岁,虽然困顿,但一块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他小时候的玩伴求他帮忙完成老师留得作业,谁知作文交了上去,老师勃然大怒:这肯定是别人代写的!
那学生一看,作文是这样写的:
投笔由来羡虎头,须教谈笑觅封侯。
胸中浩气凌霄汉,腰下青萍射斗牛。
英雄自合调羹鼎,云龙风虎自相投。
功名未遂男儿志,一在时人笑敝裘。
老师忍不住想知道,到底是哪家的儿郎,能写出这样气壮山河的诗篇?周侗仰天长叹,不想风烛残年之际,竟让他遇到如此佳徒。岳飞也是幸运的,遇到了一代名师周侗,曾经也是林冲和卢俊义的师父,周侗遍传平生所学,武艺枪棒、兵法韬略倾囊相授,岳飞终于成长为一代英豪。
在金人南侵的时候,岳飞的老家汤阴也不能保全,他的家人也不得不逃到南方。岳飞无法安置自己年迈的母亲,却心有大志不能常伴于左右,母亲告诫他,好男儿志在四方,并在他的后背上刺上“尽忠报国”四个大字,母亲问他:我儿痛么?
在岳飞的心里,故土的流失,家人的背井离乡,更是切肤之痛,他一字一顿的吟出了一首诗:
强胡犯金阕,驻跸大江北。
一地双魂杳,孤臣百战酣。
兵威空朔漠,法力仗瞿坛。
收复河山日,捐躯分亦甘。
岳飞开始了他十年的征战,他打破了“金兵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神话,将金兀术赖以制胜的精锐部队“铁浮屠”“拐子马”消灭的干干净净,让金兵彻底丧失了吞并南朝的计划,在郾城以区区万余步军大破金军十数万大军,以至于后来南宋才有颜面和资格和金国人谈判,饶是如此,还是向金国俯首称臣,苟延残喘了152年。等到金国被蒙古侵略,面临了灭国的危机,南宋反而打了鸡血一样,反而和蒙古联合,想起了当年被侵占北方的耻辱了,联手灭掉了金国,这是多么鼠目寸光的见识啊!
遍览《说岳全传》,这样一部野家之说道不尽英雄的传奇一生,在清代人的笔下,一代岳武穆王已经不是当初我们心中的那个样子,反而成了历代士大夫标榜的道德楷模,正统的近乎迂腐。当猛将曹宁苦苦劝爹爹放弃在金国的荣华富贵,不做遭受万人唾骂的汉奸,得到的只是父亲的申斥时,曹宁为了不让父亲回归正路,将父亲曹荣杀掉,把他的尸首带回来向岳飞请罪,得到的只是岳飞冷冷的回应,不忠不孝,无君无父,应该以死谢罪。于是,一个比双枪陆文龙更厉害的大将曹宁就这样引颈自杀了。
也许,在清代的钱彩老先生的心中,岳飞就该是这样一个完美道德的楷模。但是我更喜欢的是,岳武穆王在正史中的形象。他是那样的大公无私、直来直去,单纯的甚至有些不识时务,耿直的近乎不通世俗。他没有任何的心机手段,也从来不想为自己的后路考虑,在皇帝的宝座刚刚坐稳之后,他偏偏要一再的提起迎回北方正在受苦的两位皇帝,在宋高宗已经满足于偏安一隅的时候,他偏要不停的上奏,重新打破现在的安宁!
于是,千年之后我们回过头来审视岳飞:他这么做究竟值得吗?他可以像韩世忠一样,给自己要点土地,给自己置办点家产,好让皇帝放心,起码自己的家眷都在京师,让皇帝知道他岳飞也是个贪婪的人,这样不好吗?
不!岳飞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也就不是岳飞!也就不是那个万人敬仰、供奉在庙堂之上的岳爷爷了!那些虬龙土蝠,魑魅魍魉,奸佞如万俟卨、秦桧、张邦昌之辈,只配跪在他的雕像前,受前人唾骂,承万载骂名!
为什么宋高宗如此害怕岳飞的势力坐大?要知道,宋高宗对于祸起萧墙、变生肘腋,有着切身之痛,挥之不去的阴影的。在宋高宗刚登基第三年(公元1129年),他曾经被苗傅、刘正彦的叛军逼得退位,当时,叛军拥护了他三岁的皇太子,幸好有各地的勤王之师及时赶到,他才重新夺回帝位。这件事让他不得不提防手下众将,重文轻武的方略还是延续了下去。
岳飞的岳家军最鼎盛时期,发展到十几万人,群众的呼声也越来越高,这一切让宋高宗看在眼里,能不放在心上吗!他害怕当初苗刘兵变的叛乱再来一次,即使所辖的国土只有半壁江山,只要皇位在手中,也是万人之上,他不能相信任何人,他宁愿喜欢刘光世那样的“名将”,帮他平定了一堆叛军,收服了一群乌合之众,手下兵虽然多,又喜欢大肆敛财,归降的叛贼也喜欢投奔他,但是他没什么大的志向,这样的人用起来才会放心。
于是,我们听到了“公党有卿排宗泽,帷幄无人用岳飞”的哀叹,看到了岳飞在即将直捣黄龙府时,却被一连十二道金牌紧急召回的遗憾。那黄河北岸,千万身陷水深火热中的百姓的哭喊撼动心际,抗金义士悲愤的呐喊在耳边回荡。苍茫云海间,金兵的铁骑肆虐着整个中原大地,张叔夜为国而死,陆登困守古城殉国,宗泽振臂高呼三声“过河”,吐血辞世。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那样历历在目,是血与泪凝结的呼声。
这一声声呐喊里,有李清照难得的“木兰横戈好女子,老矣不复志千里,但愿相将过淮水”的豪气,有张镃“春风急鼓石头城,急挥兵,斩长鲸”的梦想,有被金兵掳去的无名女子“淮山隐隐,千里云峰千里恨。淮水悠悠,万顷烟波万顷愁”道不尽的家国哀愁和思念,也有岳飞“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的无奈叹息。有急切的期冀,也有失望与不甘。南宋朝廷的那些只甘于偏安一隅、在皇帝面前进献谗言的佞臣们,你们浪费了多少豪杰义士的热忱!
回首千年,我们曾经的英雄已经没有了‘’民族英雄”的资格,课本里那些值得弘扬赞颂的、值得我们中华民族自傲骄傲的人物,似乎都渐渐成了要回避、要顾忌的东西。我一直在思索,一直在彷徨,假如千年之后有人看到我们当初的先烈,也许那时世界的格局又有变化,有人会不会嘲笑我们:看,你们当初所坚持的,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千年之后,不过是一抔黄土,又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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