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麦浪

我不割麦已经多年。

但是，那些关于麦子的印象却如同潮水一般，时常冲刷着记忆的沙滩，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浸润着我的心田，让我不由自主就咧开嘴笑了，舌尖也润泽起来，满口生津的感觉。

1

关于麦子的记忆，最先涌上心头的不是黄色的成熟的麦田，不是丰收的粮囤，而是麦子将熟未熟之际，那青黄相间颗粒饱满的诱人的麦穗。

麦子将熟的季节，在田间地头走上一走，你会发现田野的麦子和正窜个的娃娃一样，几乎一天一个样，仿佛笼罩着麦田的风就是催化剂，风儿轻抚田野，麦子就舒舒服服地成熟起来。

夕阳的余晖里，父亲带着我和弟弟在田垄间穿过，斜斜的光织出一幅悠闲的画卷，弟弟蹦蹦跳跳着用手去扯最饱满的麦穗，然后缠成一小把一小把的，放在柳条筐里，而我则沿着路边找开放的野花，那些小的黄色的像野菊花的是苦荬菜，大的黄色的是婆婆丁，粉色的是牵牛，还有红色的马齿苋，每一朵花都能给我一层欣喜，让我的眼眸闪闪烁烁，如同天边的星辰。

那时的父亲还十分年轻，他沉默着，站在田边，凝望着翻滚的麦浪，肩宽背阔，腰身挺立，静止成一株挺拔的白杨，在夕阳里绽放。

等到昏暗的幕布笼罩着大地的时候，我们早就回到了家，围绕在母亲的身边，吃着香甜的烤麦穗，完全顾不上嘴角染上了一层烟灰。弟弟采回去的麦穗，已经被母亲放在灶火上烤过，用长满茧子的大手搓去了麦芒，剩下的圆润的充满弹性的麦粒，被母亲填到了我们的嘴里。

那些年，我们就这样尝着新鲜的麦粒，在满院的馨香里，度过了童年。多年以后，我还能记得，半明半暗的光晕里，那盛开着白色的韭莲的院子里，飘荡着甜甜的麦粒的香气。

2

我小时候因为过敏体质，其实没怎么割过麦子，所以，麦收季节，我主要的工作就是看场。

麦场是在麦子还未成熟之前就事先预备好，用来晾晒麦子的场地。一般都是在麦收之前，用石头的碌碡把场地压平压硬，等待收了麦子就摊在场地上，用牛拉着碌碡把麦粒碾压出来，然后堆起来被压得碎软的麦秸成垛形，而麦粒则被堆起来，在有风的日子里，被成年男人用木锹顺着风扬起来，那些麦糠随风飘走，剩下饱满的麦粒堆在了麦场上，只要把那些扬出来的麦粒放在场里晒干，装进袋子，运回家，就算颗粒归仓了，麦收工作才算最后完成。

我们家的麦场和我奶奶家用的是同一个场地，就在我奶奶家的瓜地旁边。瓜地旁边有一个小棚，是我爷爷看瓜用的，本来按照我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在小棚里呆着，看着外面场地的麦子就可以，只是我曾听我爷爷讲过，有次他在小棚里起来，一低头，一团盘的弯弯曲曲的东西从头上掉下来，然后伸展开，慢慢慢慢爬走了，原来那是一条蛇。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肯在小瓜棚里呆着，我的父亲就用捆好的麦个子当支架，遮盖上袋子，给我做了一个简易的棚子，那就是我看场的栖息地了。

那时，我的爷爷经常找各种借口从麦地里回到麦场，然后，去瓜地里转上几圈，回来的时候就会像变戏法一样，递给我一个甜瓜。

我奶奶家的瓜地主要种甜瓜，成熟的甜瓜有学生格尺那么长，像胖娃娃的手臂那么粗，外面浅绿色的瓜皮上长着一条条深绿色的条纹，那些长的漂亮的甜瓜是用来卖钱的，自己舍不得吃，所以，我爷爷拿给我的甜瓜大都是长的一般，稍微有点瑕疵的，只是有一次，我爷爷像捡到宝贝一样，笑眯眯地递给了我一只好粗好漂亮的大甜瓜，原来，这是一只漏网之鱼，现在长的太大了，有点显老，卖不出好价钱，所以，就便宜我了。

那是我吃过的最大最甜的甜瓜了，可能成熟的有点过，本来白绿色的种子都带上了绯红色，咬一口，真的能甜掉牙。那只甜瓜实在太大了，我吃了半天都没吃完，百无聊赖之中，就吐了黏糊糊的种子去喂蚂蚁，那些小小的黑黑的蚂蚁在粘粘的瓜种里挣扎，一只，两只，三只，不一会，就聚集了一堆，像是在开美食大会。

3

等我长到再大一些，体质好一点的时候，我也可以长时间呆在成熟的麦地里了，只是，我的父母还是有点担心，每次我跟在他们身后时间一长，就会被赶走，让我远离成熟的带麦芒的麦子。后来，还是我的父亲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算解决了这个问题。

我的父亲找来了一辆小推车，两边各放上两个捆好的麦个子，让我和弟弟轮流着用小推车向麦场里运麦个子。

于是，我戴着白色的布帽子，我弟弟戴着棕色的小草帽，两个人轮流着推着小车运麦个子。为了公平起见，每推十步就换人，所以，那时常见的景象就是，一个娃娃晃晃悠悠地推着硕大的小推车，另一个娃娃在旁边煞有其事地数数，“一，二，三……”，只是我弟弟常常会耍赖，即使我数到了“十”，只要他没玩够，他就推着小车跑，根本不换给我，剩下我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免不了回到麦地里找父母告状。我父亲总会安慰我说，等我弟弟回来就揍他，给我出气。而我的母亲则和稀泥一样地劝说我，弟弟不让你推车是心疼你，怕你累着。而我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总会怀疑我母亲偏向弟弟，属于重男轻女，所以对母亲抱有极大的意见。

许多年以后，我和母亲讨论起来那些事情，母亲笑了，她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能不疼你呢？要说偏心，那也是偏心你啊，你弟弟小时候我揍过他多少次啊，你想想，我什么时候戳过你一指头？”，也是啊，从小到大，我还真没挨过揍，甚至我父母连大声呵斥我都不曾。

而今，又是麦收季节，而我离家却已经千里万里了，在悠悠的清风中，我又想起来那些陈年旧事，心里有了淡淡的情绪。故乡的人们，是不是依然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呢？什么时候我能再经历一次那种繁忙的景象就好了，好怀念啊，好怀念那段美好的岁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