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景山东翼的那颗颇能给人们带来想象的古槐树,已经早就不存在了。把一个曾经辉煌过的朝代终局演绎在一颗普通的槐树上,历史,也终于可以让我们相信一次有这样的命运终结在君王身上,命运也同样能终结所谓的辉煌。由此,最应该来克制对于未来任何的狭义妄想。
1644年的3月29日,当崇祯帝(朱由检)把妻女都杀掉之后,脸已经是灰紫色。在夕阳给紫禁城的深邃抹上一层昏红,这座皇宫的所有经历要在这一天重新改写,至于改写成为什么,红墙外的人从来没有得到过确切的答案。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太监王承恩,他问王:“君此,何无臣在?”,王立刻满含怨恨地答道:这个时候,也就唯有你还能够想起曾经的那些臣宦,却没有一个所谓的忠臣能够想起你啊。而后,崇祯帝就在这颗槐树上了却了大明朝的命运,紧随其后,王承恩也尽了忠。李自成进城后,站在朱由检和王承恩的尸体前,长叹了一口气。面对这一对孤君臣,似乎李自成并没有显得踌躇满志,在撩起崇祯的长袍时,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补丁。一段历史在这里终结,并开启了另外一个篇章。“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能够昭示天下的皇帝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下场,反皇帝的李自成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结局,尤其,后来绞杀东王杨秀清的结局,同样在重演着历史。君臣之间,总有一个难以逾越的沟堑。当历史的车轮从这些沟堑碾过,也终究没有可能平抑人心的撕裂。创伤,其实早已嵌进历史的深处。即便,给明朝带来机会的张居正可谓翘首,也仍不能善终。
一颗普通的槐树,承载了帝王的命运,似乎小题大做。但也的确是中国传统的官本位所形成的君臣关联,让文人的想象力发酵。清朝继续演绎着王朝的沟堑,清朝顺治帝进入北京的时候,可谓是踌躇满志,在景山这颗槐树前,大声地训诫群臣,加封此树为“罪槐”,四周与槐树用铁链子围锁起来。没过多久的顺治,似乎也对于君臣这个关联开始厌倦,雁过留名般地出了家。沟堑,依然存在在中国历史的基因里。这棵树,完好地生长着,但逐渐被人们所忘记。能够记载历史的大脑记忆,总是不堪一击。随后的岁月,其实总在周而复始地发生着,唯有这颗树,用年轮在某个角落沉静地等待发现。到了1966年,可以“齐天大圣”的红卫兵,从中国的四面八方奔袭而来,把树皮一片一片地扒掉,据说有的树皮被拿去熬了粥喝,有的就被踏上一万只脚,要批斗出崇祯与满清的命运。随后,这颗横跨几百年,两个朝代的树终于无怨地死去。此时的崇祯皇帝已经完结的哀叹,被清王朝再次演绎之后,也就成为了被深埋腐烂的树根。
那棵树的原地,又有槐树重新栽了起来。从景山的东门,走不了多远,就会有一块牌子,说明此处,一颗并不算繁茂的树,仍然沉静地立在那里。此处的树,总是沉静地等待一切的发生。
如果,由一颗槐树让我们继续感怀历史,那是诗人最喜欢的格调。真实的发生,从来也不是一颗树所能够寒噤的。君君臣臣,在千年历史的演义里,让情怀在哀伤里,渺茫着希望。也就不太可能是从某个君臣之间的恩怨里,能够明察秋毫。我们,当然希望这棵树演绎的因果不再发生,正因为需要来铭记,且自我约束,让历史只能成为历史,一切的发生,也没有必要重新来过一遍,即便,辉煌过的,在历史苍穹的眼界下,并无法真正让苍生动容。一棵树上吊着的岂止是“罪恶”,很大可能都是深埋的叹息。也会有不屈者的怀疑与追索,为何不能让曾经的发生在好一点?或许是崇祯死前,灵光一闪的醒悟,但命运,不会给你时间。让我们的发生好一点?这种良好的愿望,在历史里的演绎,如同今天花好月圆的歌声。但那颗树的静默,让我这个在被历史纠结的沟堑里,步履疑惑。如果,未来这颗槐树,重新长得茂盛,它所经历的一切,又会是些什么?我不会知道。从它的前面走过,一切都是那样的平凡,很有些无趣的黄色土壤,在它的根茎上,继续输送着血液。流失了两个朝代的营养,在今天重新被我们灌注,再被演绎的历史,仍然是这颗槐树缄默的祝福。历史、今天与未来,很可能大都如此,腐烂的曾经与新生代的希望。从茁壮到溃烂。我却仍然选择相信他们的懵懂与希望。一旦,随着树木的成长,进入沟堑的需要跨越,那历史的信息,总会让未来的发生,不再同一个地方,让人们去无谓地想象。我却只当今天的发生一切,仍还是历史。看着这颗树,在冬天里凋零,春天发芽,从浪漫的夏季里,繁茂着绿色。
我是历史的过客,今天的主人,是未来的什么?这是崇祯、顺治,甚至那个让历史总在纠缠不清的红卫兵们都会思想过的问题。他们也都那样做,却也从来没做出过什么。翻开长达千页的《明史》,如果崇祯看,很可能都是罪过,否则,我们无法怀疑他的绝望。就是如此的吊诡,在历史与槐树之间,产生因缘。如果,那条捆绑老槐树的铁链仍在,我们仍然不会怀疑清朝光绪皇帝的无奈与绝望,末代皇帝溥仪,在这颗槐树下坐了很久,站起来后说了一句话,他说:“我这个末代皇帝能有这样一个好下场,真是值得庆贺。”这恐怕是真正感觉赎罪之后的又一种矫情。这条铁链八国联军强行拆走的,他们似乎在企图改变中华民族的命运支链,让我们挣脱,却又在自缚。当未来,一刻千里地发生在眼前,我们挣脱了自己,却从未逃脱过命运。
槐树,从没有罪孽。走过沧桑的一切轮回,在矫情地等待发现。或许,是崇祯很无意的一次选择,让一个未来有了说辞。死之必然,却是永远的发生,只不过,当一个君王的选择,能够被后人们时时念起的时候,我们从来就只当发生过,只当这个历史的演绎,从来都是真实的需要铭记。其实,从这颗槐树前,有哪些人走过?哪些人叹息?又有哪些人根本不知道?我们根本无从知晓。除了顺治,我们总会想着“明君”的感召,对于另外,包括我,在能够存活几百年、上千年的槐树前,我们的一切,都是不被记载的历史。那么,我们就应该是无罪的,对于未来而言,年轻与希望,都是无罪的。把一颗能够记载的槐树,论为有罪,是在澄清我们曾经的罪过,我们认定无罪,而这颗槐树,从来都在沉默。
所以,清代有人在《燕都杂咏》里给崇祯写了这首诗:“巍巍万岁山,密密接烟树;中有望帝魂,悲啼不知处。”他们,也同样不知道罪过。当幽幽的历史,走向未来的每一刻间,都会是忘却罪孽之后的无常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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