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个酷暑与暴雨并聚的夏。
海风和咸鱼气息四处滚荡的永遇一隅。
被海风侵蚀过的房屋都冒出了凹凸不平的痕迹。
这是一座偏激与极端共存的边陲小镇,所有戏剧化得夸张和可笑的情绪,在这里的酷阳烘烤之下,都在交融并合,变得更加白热化。阿辛从小到大,在她眼前闪现的,总是离不开这些激烈而过分直白的画面。
走在凌乱建造的房子与房子之间所构成的“小巷子”的道路上,阿辛隐隐约约地听见了房屋里一声声女孩子幽怨的哭喊声。时不时地,还听见了鞭子抽打在肉体上的“啪、啪”声。阿辛只是感觉头有些生疼。
“恭喜你!阿辛小姐,你夺得了川州市理想天电影制造公司‘童星缔造者’培训计划的资格!请拿好你的通知书。”阿辛的脑海里在打转的这些话语,渐渐变淡。
阳光有些猛烈,照得她的双眼有些刺痛,眼前的世界也只真实了一半。合上眼,她看见了她的好友妮格的眼泪一颗颗地划过她那张绝望的脸庞。她的手腕上似乎海感受到妮格那冰冷的绝望——“阿辛!我该怎么办?我才十二岁!我不想出嫁!”
“那你跟你的父母说,你不想出嫁啊!”阿辛知道有些事情在这永遇一隅之中,是必然的。可是她看见妮格那张沾满了黏滑的泪痕的脸庞、手臂上和后背上那一条条如蜿蜒前行的毒蛇一般的伤口时,她还是感到不知所措。
“但是……”妮格把自己的脸埋在了阿辛的胸怀里。阿辛只感到人体的热度和泪水的冰凉交织在自己的胸前。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妮格身上的伤口来抚摸着她,听妮格继续说:“我爸爸妈妈已经超负荷地工作,为我准备了十二年的嫁妆。要让他们不把我嫁出去?不可能!哇——”
阿辛心如乱麻。刚才路过的那座房子里,那个在哭泣的女孩,大抵也是遭受着差不多的命运吧。
阿辛是不相信命数的,但是有些牢笼还是太过坚固,又没有人陪她冲破这些枷锁。她感觉自己的背后发凉,似乎身后有个八千米的悬崖。她抬眼,看见一个年龄大约三十的男人,身后跟着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女孩低着头,把手放在背后,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后面。
大抵不是父女关系罢!呕吐感从阿辛的胃里开始翻腾、变得越来越真实。她侧过眼,不想看见未来的“自己”。她看了一眼手上的那张被手汗弄潮湿的通知书,想到了灯红酒绿的川州,暗涌的兴奋感觉只是被现实所困迫,它转化为莫名的焦躁。
她不自觉地加快步伐,往家里那边走。她想躲避开不时从另一个角落冒出来的婚宴乐声。夜夜夜夜,阿辛似乎都看见那一张张惨白的十一二岁女孩的脸庞。
02.
但是,当阿辛站在了家门口的时候,她准备拿出钥匙的手忽而变得瘫软无力。她阿爸脉理的脸庞在她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脉理是一个多年经受海水冲刷的男人,他身体精瘦,黝黑的皮肤被毒烈的阳光晒得发黑发亮。他总是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跟随着小镇里的其他男人一起出海捕鱼打猎。即便是常年与人相处,脉理似乎也不太喜欢说话,总是一副眼神无光的模样。每天傍晚,阿辛都看着脉理把一大叠破旧发黑的钞票锁在一个木抽屉里。他要三番五次地检查完抽屉,再轻轻地抚摸一下抽屉,他才似乎很放心地走开。
她在想,她阿爸听说她被电影公司看中的消息之后,会怎么想呢?大抵是无言以对?有些宿命终究还是逃不过的,她强忍着心中复杂的情绪,开了门。
房间有些逼仄,一线阳光从不大不小的窗户里透进来。房间里常年飘散着一股咸鱼干的味道。家里也会有些用大塑料盒子装好的冰冻鱼,冰冻鱼被冰镇着。大塑料箱外面冒出了一层冷汗,那些水珠子聚集在一起,滴滴往下滚荡。所以家里的地板总有些粘湿、还带着一股鱼的腥味。就是在这种地方,阿辛还是每天回忆着镇里室外播放的电影的情节,一遍遍地模仿着女主角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行和她们的歌喉。
她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外面的院子里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她凑过去。
脉理在院子里把铺那些刚刚打捞上来的鱼都铺在地上,再用粗麻绳把鱼尾紧紧地绑好,挂在类似于晾衣杆的架子上。脉理的哥哥坐在院子的一边,他伸出肥胖的手臂,对着脉理说道:“老弟!你应该还记得我刚刚娶进门的小姑娘吧?”
“记得。”脉理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咸鱼,一边有些敷衍却又紧张地回应着他哥哥,“怎么了嘛?”
“哎哟喂!那个姑娘的父母啊!说她十二岁,果然不骗人呢!哎哟,娇羞得她!”脉理的哥哥夸张地咧开嘴笑,说,“话说你家小姑娘阿辛,也已经到年龄了罢?有没有给她寻觅一个好的夫家呢?”
阿辛心里一紧,把自己的身体躲得更加紧。
“我……”脉理挂好了拿在手上的那一条鱼以后,他就只是站在原地,黝黑的脸似乎开始在泛红。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流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说道:“这个不好说……”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脉理的哥哥把拿来剔牙的牙签重重地扔在了地上,他一摇一摆地走到了脉理面前,用手指戳着脉理的胸口,说,“你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诶!别人家的姑娘到了十二岁还没有嫁出去,就已经着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了!你倒好,你女儿都十三岁有多了,你还一点都不着急!”
“我——”脉理红着脖子,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但是他的话语却卡在了自己的喉咙里,上下行走都不得。
“你看看你!你当年娶了一个二十岁的女人!阿爸都被你这种不孝子给气死了!你老婆年龄大了,野心也大了,你看看!现在还抛弃了你!你说你是不是活该?你还想让你女儿跟你女儿她妈走一样的路么?”脉理的哥哥几乎时跳起来,劈头盖脸地对着脉理叫道。
阿辛的手脚冰凉,双腿发麻,猝不及防地,她就坐在了地上。
脉理焦躁得手舞足蹈地,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最后,脉理的哥哥对脉理说:“我倒是关心你们家女儿的婚事!我已经帮阿辛物色好了一个夫家,要是你这个礼拜找不着合适的人选,那我就要你把阿辛嫁给我物色的那个男人了!”
脉理的哥哥迈着他粗短的腿,气喘吁吁地往屋外走。阿辛仰起头看着她的大伯父,她似乎感觉到大伯父的怒气直逼她的胸膛,压得那么重,比外面太阳下的暑气还要沉闷。
门被重重地摔上。
滴、答、滴、答。脉理从院子外面走进来,他微微蜷曲着身体,迈着左右摇摆的步伐,然后让自己处于放空状态地坐下。他的头和四肢似乎随时都会散架一样。他无力地伸出手,抹去他额上的一把汗,然后拿过酒杯,斟酒,一饮而尽。
烈火直烧肠胃。
“阿爸——”阿辛把手掌心撑在地板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她把放在自己的裤兜里的那张通知书递给她阿爸。她有些虚弱地说道:“阿爸,我想去川州,我想做一个演员。”
拿过阿辛手上的褶皱白纸,脉理把白纸放到了一边。
低着头,更加频繁地斟酒、饮酒,几乎是要用酒沐浴。阿辛看着脉理的这些动作,竟不知手脚该如何移动。
03.
夜半细雨不止。这个边陲小镇夜半的雨收到了海风、海盐和海鲜的熏陶,竟然也夹杂着些“海的味道”。阿辛的房间正对着大陆的方向。在这个方向上,半夜的风会把雨水打在窗上,容易把睡眠较浅的阿辛从睡梦中抽离出来。
最近阿辛睡得很不安稳。睁开眼睛,客厅的微弱烛光透过门缝照了进来,给房间呆了一丝极为弱的灯光。阿辛盯着屋顶,听着外面急促的踱步声。踱步声伴随着雨声,两种不同的节奏,交错着不让阿辛回到梦里。
时不时地,阿辛还会听见瓷器相互碰撞的声音。
她把被子蒙在自己的头上,却感觉被窝里的湿气越来越重。她踢开了被子,推开房门往外面走。她看着脉理——脉理身穿着格子裤衩和白色的带着一个个破洞的背心,手放在后背,在来回踱步着。听见女儿有动静,脉理停下脚步,两个人的视线交错。
那一瞬间,阿辛发现脉理的双眼布满了蜘蛛网一样密集的血丝。她心里一绞痛,为白天这个充满了条条框框的永遇一隅而设的防备线全盘崩溃。她略为带着些哭腔地说:“阿爸——我不想嫁。”
“哎——”脉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坐在沾满污渍的塑胶板凳上,双手手指交叉着握拳,把自己的头顶在拳头上。他幽幽地开口说道:“阿辛,去睡觉吧!”
当——当——。凌晨两点,困意渐渐冲袭了阿辛的身体,她渐渐落入了睡眠的这一张巨网之中。她感觉自己的胸口一起一伏得很厉害,可是还是感觉脑子有些缺氧。梦境里一片刺眼的空白,那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十一二岁女孩子的脸在扭曲着,五官在不断的变形、放大、缩小、倒转,在发出凄惨的笑。
阿辛看见了血,一滴滴地滴落在原本那片刺眼的空白纸上,晕染出带有腥味的血梅之花。趴在妮格的后背上的一条条犹如蛇的鞭子伤口开始蠕动着,摆出一幅幅得意忘形的模样。格妮脸上带着一丝浅笑,拿着匕首,在自己的脸上,划下了一道、一道的伤口。
血液慢慢渗出、滴落,她的脸几乎浸泡在了血之中。
阿辛用吃奶的力气睁开了双眼,身体从床板上弹了起来,一边还大声地叫喊着:“妮格——妮格——”。她的后背渗出一层厚厚的冷汗,床单上显现出一大片人型的深色水渍。她依旧听见父亲在外面的动静。
她穿着已经被她穿反了的拖鞋,披着长头发直接往屋外冲。脉理对着阿辛喊道:“阿辛——你要去哪里啊?!”
“阿爸——我去找妮格,很快回来!”
她没有带伞,一路上的细雨绵绵把她披肩的长发全部打湿,和她身上的睡裙一样。她看见妮格家的铁门紧紧关上以后,她在原地焦急地转圈、踱步。最后还是费劲了九牛二毛的力气,终于从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墙边爬了进去。
她轻声地迈着步伐,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妮格的房间前。在她体内四处激荡的不安情绪的支配之下,她用力地拧开了房门的门栓。当她看见里面的那一幕时,她惊得整个人都几乎镶在了门框之上。她的嘴巴夸张地张开。
——妮格的脸色惨白,胸膛在剧烈地上下浮动着。她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锃亮的匕首,刀刃往下移动一两公分,就要触碰到皮肤了。妮格低着头,一直盯着手上那一把刺眼的匕首。她听见门外有动静,抬起头看着阿辛。
“妮格,你——”阿辛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没有力气。
“阿辛——”妮格的眼泪开始一大颗一大颗地从她的眼角滚荡下来,她把手上的匕首对着阿辛,哭喊着,“阿辛!你帮我割腕吧!我下不了手!”
“你说什么话呢你?”阿辛的脑袋受到重击,叫着。她跑了过去,一把夺过了妮格手上的匕首。匕首划过阿辛手掌上的皮肤。鲜血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她强忍着疼痛,把妮格抱在自己的怀里。阿辛没有受伤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妮格的后背,说道:“你下不了手,说明你还没有绝望透顶啊!想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不——”妮格紧紧地搂住了阿辛的身体,她的手指似乎要镶进阿辛的血和肉内,她把自己的头埋在阿辛的怀里,眼泪沾湿了阿辛的衣服一大片。阿辛手上的血也在妮格的白衣裳中晕染出一片鲜红。妮格断断续续地说:“明天一早就要举行婚礼了,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退路,是没有的了——”
后来,妮格只是咿咿呀呀地不知所言。阿辛像一台机器一样一直重复着:“没事的,没事的。”这一句话。后来两个人都因为太过困倦,落在了黑沉沉的睡眠之中。
破晓时分,远方的天空显现出一阵鱼肚白。阿辛躺在地板上,把手往前伸,她感受到掌心上粘上了粘稠的液体。阿辛握紧拳头,发觉自己的掌心握到了一些液体。她的掌心变得更加潮湿,这时她睁开了双眼,却再也说不出话,只是强烈地感觉到头晕眼花。
——蜡烛燃烧殆尽,蜡泪布满烛台的周围。妮格仰卧在地板上,她的白衣裳染红了一大片。她的嘴微微张开,身旁有一大片发黑的血迹。阿辛跳了起来,眼睛却再也无法从妮格身上移开——妮格的脸色是一片刺眼的青白色,嘴唇发乌得有些夸张。手腕上开了一长条伤痕,伤痕凝固住了,在它的上面架着那把锃亮的匕首。
阿辛俯下身体,用手掌轻轻地触碰妮格的身体——只带有几分余温,连不知在何时从阿辛眼眶里冒出来的眼泪,都能为妮格静止的身体增温。阿辛的喉咙里有股不可抵抗的气,在翻腾。阿辛想要喊出来,却忽而一个踉跄,坐在了更冰凉的地板上。
阿辛的意识变得更加混乱,她扬起手,摸到了一个光滑的花瓶,她几乎是失去理智一般地把它往地上一摔。清脆的响声吸引住了在外面张罗着的人的注意。
到后来,阿辛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她只看见了一层层人影和人影的重影,在急促地回荡。各种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哭喊声、叫骂声……
04.
阿辛每晚都会坠落在梦魇之中。
“阿爸——”阿辛总是在半夜看见妮格那张变得全白色的脸,在她的眼前慢慢放大、放大,直到每一颗毛孔都看得清。在猝不及防之间,绿色的,粘稠的液体从她的所有毛孔中蹦射而出。阿辛就会在这个时候惊醒。
“阿爸——阿爸——”阿辛清醒过来以后,虚弱地四处张望着然后喊道。没有人回应,只有脉理时时出现的鼻鼾声,在不安稳地响起,又在落下。在整个房间里安静的某个空档期,阿辛听见了粘稠液体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伴随着浓烈得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阿辛冲出房间,来到厕所。她扶着墙壁对着马桶狂吐不止。她看着马桶往里的那一个圆形黑色的洞,她强烈地希望钻进去,躲避这些难堪而又无法免除地现实。她回到房间,看见那张逼仄的床,心想着——大抵每家每户都是这样子吧。她想到若是以后有一个肥大的老男人要和她挤在同一张床上,她就觉得根本没有睡眠的必要。
她总在三更半夜,在房屋与房屋之间不停地跑、跑、跑,一边跑一边喊:“去死——去死!”
整个永遇镇的人都知道了脉理家的女儿有点“不太正常”。脉理的哥哥物色的夫家也听说到了这件事,他们恼羞成怒,想要退了这一桩婚事。阿辛的大伯父微微缩着自己的背,露出一口黄牙,满脸陪笑地哀求着,那户人家才作罢。
“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脉理彻夜未眠。烟头掉了一地。酒杯也东倒西歪着,放在了那一支只剩下一点的酒的旁边。脉理急促地用脚把烟头全部扫到了茶几下边,把杯子摆整齐,走去开门。
阿辛坐在餐桌旁边,目睹着这一幕的发生。今天的她显得特别平静,脸上还一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外面的人鱼贯而入。先是阿辛的大伯父,他把手臂往屋子里伸,对着在后面跟进来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还有男人的父母说道:“三位,这里就是阿辛家了。”
“三位你好!”脉理露出了无力的笑容,说着。说完,脉理对着阿辛喊了一句:“阿辛!快点去斟茶!你的未来丈夫和未来公公婆婆都来了!”
“阿爸——”阿辛故意拖长了声音,她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三十左右的男人米伽和他的父母那有些难为情的表情和脸,说道,“阿爸——没有开水了,泡不了好茶!我们跟他们以后都是一家子人咯!可要好好招待咯!”
“阿辛——礼貌点!快去烧一壶开水!”脉理喊道。
米伽和他的父母并排地坐在沙发上,而阿辛的大伯父坐在另一边,面对着他们。时不时地,米伽他们三个人就会问脉理一些问题。脉理只是简单地回答。倒是脉理的哥哥,回答得手舞足蹈地,似乎要嫁女儿的不是脉理,是他自己。
阿辛把这一幕幕都看得一清二楚。发烫的水汽徐徐地向上冒,打在了阿辛的脸上。阿辛一直盯着这一壶水,看得有些出神了。水烧好了以后,小心翼翼地把水壶端出去,把开水斟在放有茶叶的茶壶里,说道:“三位请稍等一下哈!真是不好意思!要你们久等了。好事总是多磨。”
“还不赖嘛!”米伽歪着嘴角笑道,伸出手,想要触碰阿辛的脸颊。他觉得,在他面前这个女孩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妈的!”阿辛把茶壶里的水斟好了以后,把手上的那一大壶开水往坐在沙发上的三个人的怀里泼过去。开水快速地渗进了那三个人的衣物之内,滚烫的温度在他们的皮肉和神经之间往内滚荡。阿辛尖叫道:“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你们有过问过我么?三分颜色上大红!不要脸!那么多好女孩就是被你们这些固步自封的人害死的!”
三个人的衣物,似乎还冒着点点热气,他们几乎同时痛苦地尖叫起来,身体拼命想要往沙发后面缩。三个人都一连串地冒出了一大堆脏话。脉理的哥哥看到这一幕,脸都几乎绿了。
“泼妇!”米伽的父母异口同声地叫道。
“这个贱女人我不要了!”米伽把手上的杯子往茶几上摔,粗红着脖子,眼球快要从眼眶里冒出来,说,“退婚吧!活该你一辈子没有男人要!”
阿辛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从容的微笑,她侧着头看着在她面前挣扎的三个人。
“阿辛!”脉理的哥哥伸出了粗肥的手掌,在阿辛的脸庞上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阿辛应声倒在地上。坐在沙发上的那三个人几乎跳起来一样地站起来,准备往外面走。米伽的妈妈回头对着脉理的哥哥喊道:“你这个骗子!你说阿辛没事的!”
“诶!你们别走啊!阿辛可能只是太紧张了啊!”脉理的哥哥着急地追着他们三个往外走了出去,还一边回头对着脉理说,“脉理!你连个女儿都教不好,活该一辈子没有出息!”
脉理始终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阿爸——”阿辛站了起来,带着哭腔对着脉理喊道。
05.
一个酷暑与暴雨并聚的夏。
海风和咸鱼气息四处滚荡的永遇一隅。
一座偏激与极端共存的边陲小镇。
海风变得凛冽,似乎要把阿辛身体上的肉全部刮干净,才肯罢休。阿辛对着她的“夫家”的人所做的事情在整个小镇传开了。阿辛最近出门都穿了一件格子外套,她总感觉这阵风带着流言碎语的硬度,让她全身发疼。
“阿爸。我想去川州,我想演戏。”
一个黑沉沉的夜,奇迹般地没有一点点的风。这又是一个没有风的夜晚,阿辛家的客厅点燃了一支蜡烛灯,烛光微微地照亮了整个屋子。阿辛看着一地的烟头,还在冒着香烟那呛人的气息,对着脉理,一字一顿地说。
“去吧。我们已经没办法生存在这里了。”
次日的傍晚,他们走到了永遇边陲的小山上,驻留下脚步。他们回头看了一眼在东面的永遇小镇——那些低矮交错的屋子变得这般渺小,像是小孩子堆好了积木以后又一脚把积木踹乱的感觉。东面的天空已经黑沉下去了。
——而西面通往川州的那条道路与地平线交错的地方,还有太阳的一轮残影,迸发出金黄色的光芒,那么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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