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斯人可想

作者: 晚霞一 | 来源:发表于2022-04-22 20:27 被阅读0次

    1/

    天不是很蓝,但极清澈。丝丝缕缕的白云,很安静地浮在上边。风很轻,拂过脸颊让人舒服。平静的水面上,传来阵阵"突突突"的响声,一只机帆船在不时地移动着位置,船上有人悠哉地坐着,有人在挥撒着渔网。斜阳辉映下,河水波光粼粼,在静静的流淌。

    抬头望望天空,弯腰看看水面。俯仰之间,一个长辫子姑娘的身影浮入脑海。二十三四岁的年龄,高挑直立的身材,白皙姣好的面容,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只是,时常闪露的,是一丝丝忧郁。

    那一年。我被厂领导派去三十里外的一个村里学习精密铸造技术。同去的四个人,我和小李两个男孩子学中频炉的熔炼和浇注,小王和小孟两个姑娘则跟随一个姓张的长辩子师傅学腊模成型。

    厂里的干部给我们安排了两间宿舍,吃饭则由自己想办法。大多时候在吃我们从家中带去的食物,没有了再回去拿一些,因为路不算太远,偶尔在村里的小卖铺胡乱买点吃点。那个年代条件不好,没什么好吃的,年轻人也懒不愿做,很多时候就是凑合。

    记得没去几天,上了很大的火,嘴唇肿的老高,还闹起了拉肚子,让人挺烦的。教我们的师傅也姓张,人高高大大的,浓眉大眼,身材魁梧,只是满头白发一脸倦容。师傅有些内向,不爱说话,上班时除了回答我们的一些提问,很少主动地再说些什么。只是到了班上或某个关键的时刻,又会积极的指导我们干这干那,说一些该注意的事情。

    常常沉默不语的他却时常会到我们宿舍来看看,偶尔说一些嘱咐的话,并时不时从家里拿一点自家园子里的鲜莱给我们吃。那天知道我不舒服,竟黑唬着脸把我狠狠地呲哒了一顿,嫌不按顿吃饭,嫌不管不顾的瞎吃。想想,父亲都没有为这个这么严历过,怎么他却管的这么多,让人有些疑惑。

    敎我们女同事的大辩子姑娘却完全是另一个样子,虽然没多少接触,但一看就是很温和很细腻的人。也难怪,模具制作要求非常精准,不认真不细致不专注的人是不能胜任的。小小年纪能做师傅,让我们都很佩服。

    工作中的温柔和耐心让同去的两个姑娘非常高兴,三个人很快形同姐妹,无话不谈。小师傅很好,上班前下班后只要有时间就会去看看她的徒弟,因为我们在一起做饭,也常会帮我们收拾收拾,日子长了,人也很熟了,感觉很亲切。

    只是,独自一人的时候,脸上总是有些忧郁的样子。

    一天上完早班,师傅和我说傍晚来接我们去他家吃饭。一时有些纳闷,不知道师傅为什么要这么做。

    天要黑了,我们如约来到厂门口等候。不大功夫,师傅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来了。村子里的道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三拐两拐后停在了村后小河边那个宽阔的大门前。"到了”,一路上总算说了一句话的师傅领我们走进了他家的大门。

    正房五间,三间西屋带大门,两间东屋连着高高的墙头,四四方方周周正正,一看就是时间不长的新房子。

    院子里,一个穿着围裙的姑娘正在择着一把青嫩的小葱,一条长长的大辫子盘在脑后,动作娴熟而利落。"张姐,"同行的小王姑娘惊讶的喊了起来,"这是你家啊?"是的,"看我们吃惊的样子,小张师傅笑了笑,起身向我们迎来。

    不是巧合,是我们一直不知道,是他们一直没告诉我们。原来他们是父女俩,这让我们有些惊讶,自然也非常高兴。

    原来,什么原因也没有,只是一老一少两位好心的师傅看到我们整日吃一些从家中带来的东西,干的硬的,凉的热的,有一顿没一顿、饥一顿饱一顿的凑合着,就想做些好吃的让我们改善改善,而这个想法,成为父母俩的不约而同。

    一对好心的父女,同时成为我们的师傅,却又从未提起过他们的关系,总让人觉得有些困惑。明亮的月光下,我们围坐在小饭桌旁,女儿端上了热腾腾的白米饭,新出锅的包子,还有软糯糯的白面大饼。豆角,茄子,西红柿炒鸡旦,竟然还有二大碗香喷喷的红烧肉出现在我们面前。

    小张师傅从屋里拿出了一瓶白酒,麻利地打开瓶盖,倒出一杯递到父亲面前,问我和小李要不要喝一点,话没说完被父亲打断:"小孩子家,不要喝不要喝。"

    几杯酒下肚,平日里很少张嘴的师傅话多了起来,从中频炉的操作、工艺、原理,到生活中的吃喝拉撒,家长里短。从在家应该怎么做到出门应该注意啥。问我们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大人们都好吗。越说越话多,越说越兴奋。酒后吐真言,其实不需酒后便早已看出,这是一位热情率真、憨厚实在的好心人。

    听着平日里有些冷漠的师傅此刻那些温馨的话语,看着小张姑娘的热情招呼和细心关照,我们心里热呼呼的。仅仅一个多月的相处,却像身边非常熟悉的亲人,我们甚至都很少从自己的父母那里获得过这样的感受。

    说到亲人,说到亲情,老张师傅明显激动起来,一丝悲伤显现在他涨红的脸庞。而一旁的女儿,则明显地在岔开话题,力图阻止父亲的继续,我们也看出师傅的动情和伤感,并预感到两位师傅可能有过什么惨痛的经历。在大家极力的劝说下,我们搀扶着师傅回到自己的房间。

    正是这一次去师傅家吃饭,我们知道了老张师傅沉默寡言和小张师傅那常常显露出一丝忧郁的原因所在,也让年轻的我们,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震惊和悲痛。

    收拾好一切,小张姑娘和我们一同来到房后的潴龙河边。明月当空,星星闪烁,秋风阵阵拂过水面,荡起片片水花,天地间是那么的幽静。而小张姑娘,此刻却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悲绪,失声痛哭了起来……

    2/

    这本是一个幸福欢乐的家庭。父亲和母亲同时在村办厂上班,两人每月工资加起来也有三四百元。俩人勤劳肯干,不怕辛苦,上班的同时,自家的五亩地里也会有不错的收入。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家境还算不错,几年前盖了新房,一双儿女天资聪颖,姐弟俩在学校各自的年级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是学生们的羡慕,更是父母的骄傲。

    天有不测风云,姐姐十四岁那年,母亲患上了不治之症,仅仅一年时间便撒手人寰,更让人无法承受的是,弟弟放学回家时被一辆下坡时失控的拖拉机撞倒碾压,在医院抢救无效,可怜一个稚嫩未脱的少年就这样在母亲走后的第二个年头便离开了这个他还未曾仔细看过的世界。

    从天而降的巨大灾难,让父亲难以承受。一夜之间,人未四十的他头发华白,满脸憔悴,一下子苍老了很多。那段时间,几近崩溃的他常常独自一人在房后的河边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目光呆滞,神情恍惚。

    而年仅十七的女儿,更是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很长时间里夜不能眠,偶尔睡着,也常常被恶梦惊醒。严重时头脑昏沉,意识模糊,有时甚至出现幻觉,眼前总是晃动着母亲和弟弟的身影,学习成绩自然也一落千丈。这让一直在陪伴他们的姥姥和小姨非常担忧……

    这个夜晚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是多年以后回忆起来仍感痛心的一幕。小张师傅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和渐渐平复后依旧难以抑制的哽咽、我们几个人从未有过的震惊、悲痛和哀伤,让此刻的我不得不停下笔来,以平复内心那陡然而起的悲怆之情。

    我不愿意再写下去了,至少,我不愿意对那个让人哀伤至极的夜晚、那个夜晚某个让我们情绪失控的片断再去作更多的回忆和描述……

    月光下的河水静静地流淌,小张姑娘的情绪渐渐变得平缓,而我们四个人,尤其是两位姑娘,听到这个差不多同龄师傅的遭遇,却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一直在小声抽泣着。反倒是这位小师傅,紧紧地拥抱着她的两个徒弟,轻轻地抚摸着她们的背部并小声安慰着。

    生活还得继续啊,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在亲戚朋友们的关怀和陪伴下,在厂领导和乡亲们的帮助照顾中,父女二人渐渐从哀痛和悲伤中走了出来。只是,父亲完全没有了以前的开朗健谈,变得沉默寡语,女儿也不再是活泼欢乐的样子,眼睛里总是透露着一丝忧郁。

    父亲又去了厂里,女儿也走进了学校,从未进过厨房的父亲站在了炉火前,拿起了锅铲,学起了做饭。女儿则不愿父亲做这些,很多时候都会从父亲手里抢过这些活,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小小年纪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父女俩就这样相依为命,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那时的我们虽然初入社会,对一些事情懵懵懂懂,很难理解的那么深刻,但我们记住了师傅的苦难经历,更记住了他们对我们的关心。后来的日子里,我们下班后常常会去师傅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扫扫院子,洗洗衣服,帮忙去地里干一些农活。或是师傅叫我们,或是我们主动提出,总之,去师傅家吃饭、聊天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到后来,师傅的家几乎成了我们的家,只要有空,就会跑过去。

    很快,三个月过去了,厂里决定调回和我一同学习中频炉溶炼的小李和腊模制作的小王,只留下我和小孟继续跟着各自的师傅学习。

    又是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又是一顿丰盛的晚餐,不同的是,收拾清楚后,我们就坐在院子里。那晚,除了对我们的一番嘱咐外,我们听到更多的是父亲对女儿的夸赞。记忆深刻的,是我看到了那个终日沉默、一脸凝重的师傅少有的侃侃而谈和从未见过的笑容。

    夸女儿的聪明能干,夸女儿的善解人意,夸女儿的温柔贤惠,夸女儿的孝道体贴。说到女儿不愿上学,说到女儿终于遵从了自己的意愿,学习成绩又恢复到了以前的名列前茅时,父亲显露出一丝欣慰和欢喜。

    那个夜晚,我们知道了小张师傅当年学习的勤奋和努力,因为一个事实着实让我们瞠目,当年的高考,她的分数竟高出了大学录取线的二十多分,而且,我们还知道河北工业大学已经录取了她。而整个学校,考上这样的大学只有她一人。

    要知道,她非常心疼父亲,她不愿意让本来上班就很累的父亲回到家中还要为她做些什么。家里的早饭晚饭,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她一样都不许父亲沾边。小小年纪懂事明礼,自觉自律,把家里收拾井井有条,清清楚楚。在几乎独自承担了全部家务的同时,学习成绩还那样出类拔萃,真得是我们的惊讶和佩服。

    然而,我们不明白,如此优秀的她,为何不听父亲和亲朋好友的劝阻,坚定而决绝的放弃了一个很多人梦寐以求却又无法获得的绝佳机会,选择了一种人们无法理解的选择。这成为了我们心中一个巨大的疑团。

    小李和小王回去的那天上午,我们一同去了师傅家里告别,不料大门紧锁,问了邻居,知道父女俩有事去了集市,让人不免有些怅然,留下的我们俩人不停的安慰着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村口。

    依依不舍中,俩人骑车离去,站在风中的我们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才慢慢向回走,刚进胡同,却见师傅俩人急匆匆赶来。原来,父女二人以为他们下午才走呢,去集市上买了好多吃的东西,打算中午再好好聚一聚。听到邻居的告之,便匆匆赶了过来。

    看看人已走远,看看师傅有些遗憾的样子,我们又安慰起了师傅,师傅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是不会忘记的,以后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机会,他们一定会来看师傅的。

    厂里新招了两位外地的技术员,需要安排宿舍,在两位师傅的提议和坚持下,我和小孟搬到了师傅家去住。那时候年轻单纯,也不会去考虑什么合适不合适,打扰不打扰人家,我们就是看到了师傅的真诚,其实也是我们心里的愿意。

    3/

    搬到师傅家去住以后,我没有一丝的生疏和别扭,有时甚至感觉比在自己家里还好。想想也是,先前我们就经常去师傅家聊天玩耍,早已相互熟悉,自然也就没有了陌生的感觉。

    小孟亦是同样的感受,甚至更加放松自由,她和师傅的关系本来就很好,同住一室后愈发亲密无间。一同上班,一同下班,几乎形影不离,无话不谈,俨然一对亲姐妹。

    师傅对我们真得很好。一段朝夕相处的日子,让我有了更加真切和更加深刻的感受。枝术上亳不保留的耐心传授,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怀体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心里总有一股热乎乎的感觉。

    上班时跟随师傅学习技术,下班后回到"家中"做些家务,除去休息外,小孟会主动做些女孩子会做的事情,做做饭,洗洗衣服,而我,则会随师傅做一些杂七杂八的农活。

    让人欣慰的是,很少再看到小张师傅那眼睛里的一丝忧郁,老张师傅也没有了往日的一脸严肃,那难得一见的笑容越来越多的出现在我们面前。

    记得一次上班前,我照例和小张师傅打了声招呼,不料她却对我说:"以后不要师傅长师傅短的了,你就和小孟一样喊我张姐就行。"其实我听小孟说过,师傅和我同龄,但听到姑娘这么说,我还是很爽快的答应了。

    自从那晚知道了这个家庭所遭遇的一切,自从那晚听到了姑娘悲痛的哭声,一种怜惜之情油然升起。而当我知道她小小年纪便扛起了家庭的重担,在巨大的悲伤中和生活的重压下,学习成绩依旧可以名列前茅、并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我对这个同龄的姑娘有了深深的佩服和敬意。

    对于姑娘当年拒绝上大学的原因,我其实有了猜测,但当我从小姨的嘴里得到验证时,还是有些惊讶。

    出事后大概五六年以后,父女两人渐渐从巨大的悲伤中走了出来,生活好像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但没了母亲的打理,一切显得那么零乱,父亲上班,女儿上学,虽然都在争着抢着做家务,但时间长了,总是这样急急忙忙,紧紧张张,谁又能受得了呢。

    邻村父亲当年的一个同学,也是小姨的同学,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虽然一直暗恋着父亲却从不敢提起,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而一直未嫁。这样一种情况只有小姨知道,而当小姨和她提及姐家的不幸,这位同学自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也很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愿意。

    但父亲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小姨的好意,任三番五次地劝说,依旧没有一丝的动摇,而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怕自己的这个女儿受什么委屈。

    一次放学回家,刚进院门就听见了父亲的哭声,女儿吓坏了,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走近屋门才知道,是小姨又在做着父亲的工作。而父亲再一次坚定的拒绝了,而且,他第一次提及了妻子临死前一番撕心裂肺的哭诉。好好照顾孩子,把他们扶养成人,不让他们受一丁点委屈,是妻子在生命最后时刻对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和托付,是他哭干了眼泪时的频频点头和肝肠寸断时刻印在了心中的承诺。

    门外的女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冲进屋内与父亲抱头痛哭。正是这一次次看到的和感受到的,让她有了退学的想法,她甚至想到了独身,她要永远留在家中,为父亲、为这个家做些什么。

    但每每说起退学,便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父亲有一次破天荒的对她吼了起来,说是砸锅卖铁、付出天大的代价也必须读书。这让她不得不继续着她的学习,而为了让父亲高兴,她发奋努力,竟一路优秀,直到以高分被大学录取。

    本是令人高兴的事情,她却破天荒的违背了父亲的意愿,不听劝阻,固执又坚定的拒绝了人们无数次的苦口婆心,在一个青涩懵懂的年纪,做了一件很多人看不懂、不理解、甚至包括自己至亲的人都会激烈反对、却自觉非常清晰又非常正确的决定。

    知道了这些,亦如很多人一样,我觉得非常惋惜。我理解姑娘当年的心情,但几年时间过去了,回头再看,是不是有些过分感情用事、不够成熟。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在人的生一中是很宝贵的,更是不多见的。很多人苦苦追求而不得,怎么又能轻易放弃呢?

    当年高考,因为自己偏科太重,唯一有底气的就是语文,数学勉强,其它各科成绩太差,加之毕业后在村里劳动,无心也无力复习,连参加考试的勇气都没有,成为自己一生的无奈和遗憾。

    那个年代大气候也不好,读书无用论盛行,黄帅,张铁生称之为英雄,其实自己倒不是因为赞同这些而不用功学习,只是天资愚笨,想学总学不好。正因为此,我非常羡那些成绩好的人。我记得同班同学考上中专的也就两三个,对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同学从心中佩服,也羡慕不已。

    一个华季少女,为了家庭,为了亲人而放弃这样宝贵的机会,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初时听到这些,不解、震惊、敬佩,过后细想,却又无比的为之遗憾和惋惜。我们是不是不要这么决绝,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再冷静的多想一想,我们是不是还会有更好的选择。

    这些内心的想法和感受,曾经是我一段时间里的思索,喜欢记下些什么的自己,把这些思绪连同来到师傅家这段时间里所有听到的、看见的、想起的留在了我的日记里。

    日子很快,转眼又是两个多月,半年时间的学习近了尾声。这其间,师傅二人曾经到过我所在的厂里作设备安装前的指导,先前回去的小刘和小王也曾经来到过师傅家里看望。我和小孟在做着最后的归纳总结,为回厂上岗做些准备。

    时近深秋,风有些凉,我站在河边,有些木然地随意眺望,夕阳正慢慢落入遥远的天边,流云随意卷舒,姿态变化莫测,,,日很喜欢的景象此刻却有些心不在焉。这段时间里所经历的一切,是我完全不曾料到的,痛惜、困惑、忧伤、无奈,欣慰、欢喜,庆幸、收获,所有的一切在心中缠绕,我无法理出一个头绪。

    暮色渐浓,天地间一片幽暗,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何时,张姐已站在面前,我发觉她神情有些异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一句话没说。忽然,她把头依偎在我的胸前。双手紧紧抱住了我。我一下子愣住了,慌慌然不知所措。

    只片刻功夫,她又迅急地松开了双手,转身向家中跑去…

    4/

    河水静静流淌,我的心却荡起层层涟漪,月光皎洁清朗,我的脑海却一片混沌迷濛。即便回过神来想之又想,张姐的这个举动,依然让我不得其解,。

    回"家”后,屋子里只有师傅,张姐和小孟去了班上。打过招呼后回房间休息,脑海里却总在闪现着刚才的情景并继续追寻着答案。生活依旧,日子平常,完全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迹象。

    只是最近,和张姐闲时聊得多些,以前学生时代的闲闻趣事,毕业后走向社会的认知感慨,我们这个年龄段的青涩和迷惘,自然,还有对将来的憧憬和希望。

    于师傅,我再一次表达了对我们如同家人般关心照顾的感激,于张姐,这些感激中还有深深的赞佩和敬意。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同的人生经历,又都会有这个阶段自己的想法和选择。虽然闲聊中多多少少会流露出对张姐拒绝上学这件事情的一些惋惜,但我知道,我不应多说什么,也因此并没有过多的谈论这些话题。

    半年时间的接触,我承认对张姐的认识在发生着变化,在知晓她小小年纪遇事沉着冷静、有着女孩子少有的果断和坚强的同时,更感受着她的细腻体贴、温柔贤惠和善良。从欣赏佩服到关注喜欢,她的音容笑貌也越来越多的占据着脑海,闪现在心里。

    这些认识的变化,偶尔会记录一下,但更多的会让它深落在我的内心深处。有时会因之疑惑,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感,但也正是这样一种懵懵懂懂,说不清道不明的青涩和单纯,让我感受到了它的真诚,真挚和美好。

    一切亦如往常,上班下班,说说笑笑,看不出张姐一点不自然。而我,却始终放不下心里那个为什么。单独两人时,几次想问个明白,话到嘴边又终未出口。

    学习期满,我们就要离开了。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接到厂里的通知,下午有车过来,正好捎我们回去。

    六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工作中耐心细致的言传身教,生活中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三个月几乎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生活,早已让我们超越了师徒朋友间的友谊,有了如家人般的亲情。

    想想下午就要回去了,忽然就有了一些不舍,有了一些伤感。往日在一起时的有说有笑,此刻却寂静无声。师傅在外间的凳子上默默地坐着,张姐在帮我们收拾东西,小孟则站立一旁一动不动,偶尔看看两位师傅,亦或向窗外望去。

    "别忘了这个。"一边说着,一边把我的日记本递过来,""写得真好",又是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抬起头,却看见张姐平静的表情里无法掩饰的怅然,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闪露出许久不见的一丝忧伤,似乎想说法什么,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我鼓起勇气,想说出自己一直缠绕在心中的为什么,却忽然记起,张姐说几天前偶然看到我的日记,不就是那个让我疑惑难解的夜晚吗。

    只是,我的日记并无其它,不过就是我的一些心理感受。只此,何至张姐做出那个让我惊讶不已的举动。我似乎有些明白,似乎又什么也不清楚,话到嘴边,我却不想再去问些什么。

    车来了,背上行李,走出屋子的哪一刻,小孟和张姐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我看见了两人眼里那晶莹的泪花,这让我同样激动起来,给师傅鞠躬致谢后走近小张:"师傅,不!张姐…谢谢你…谢谢你…"

    我似乎有些语无伦次,满脸胀红。片刻,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竟然拉起了张姐的手,而张姐,亦如刚刚和小孟的样子,给了我一个紧紧地回抱。

    车子开出厂区,望着师傅们渐渐远去的身影,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如同身边的小孟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再见了,我们的师傅,再见了,我们的张姐,再见了,朝夕相处的半年时间,再见了,人生中这段不同寻常却又美好的经历。

    ………

    斗转星移,四十年转瞬即逝。映入脑海的这段经历,这段岁月,连同经历中的事,岁月中的人,是我青春年华时所感受到的震惊和悲伤,疑惑和惋惜,是我人生路上所经历过的一种悲欢和离合,苦辣和酸甜,是一种美丽的遇见,一种由衷的敬佩,一种发自内心的欣赏,一种莫名的愉悦欢喜,更是我岁月深处历久弥新永远也不可能忘怀的记忆!

    分别后的一年,我们四个人相约去看望师傅,不巧的是,张师傅出差,张姐去了外地学习。

    又是一年,师傅两人路过来到我的厂里,恰逢我们三人在休班,只有小李见到了师傅,听小李说再三留挽留,两人还是没有吃饭,只坐了一会便赶了回去。

    岁月悠悠中,小李小刘小孟相继结婚生子,又因为厂里效益不好,前前后后陆续的离开。我也在做了五年的会计后,辞去工作,走上了一条自主创业之路。

    后来听厂里的同事提起,张姐曾去过厂里找我。

    再后来,已记不清哪一年了,我曾经专门去过师傅的家,师傅不在,只见一位和师傅年龄相仿的女人在院子里洗衣服,问起张姐,说在上学。

    十多年前,闲聊中一个知情的客户告诉我,师傅和她的老伴(就是邻村那位同学、我见过的女人)均已去世,问及张姐,他说不太清楚,只是在她父亲去世时见过,听人说学识极高,毕业于什么名校,在一个遥远的城市做什么研究工作。

    很多年很多年的以后,我又一次站在了这条小河边。抬头望望天空,弯腰看看流水。俯仰之间,那个长辫子姑娘的身影再次浮入脑海。亭亭玉立的身材,白皙姣好的面容,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善良,那么的聪惠,又是那么的坚强。

    师傅已去,此情长存,那个长辩子姑娘,我们的张姐,你在远方还好吗?我想,我们都想,我相信,我们都相信,你一定过得很好!

    风在吹,云在走,河水在哗啦啦地流,那是我萦绕在脑海的牵挂,那是我无法消散的怀念,那是我心之深处真诚的祝福,是我回首青春岁月时忽有斯人可想的一种慰籍。

    不说遗憾,只道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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