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八月十五,中秋好时候。
每一盏灯火下,都有一个家。每一个家,都有说不完的故事,或喜或悲,围桌而谈,觥筹相欢,嘻嘻哈哈、戚戚惨惨都是一群人。
欧阳护玉对月举杯,一饮而尽。
风吹树动,窸窸窣窣。
桌子对面,空摆着一个酒杯和碗筷。欧阳护玉提着酒壶,倚着窗,看楼下绿绦渠里来来往往慢慢行进的小舟。
酒尽,欧阳护玉扔下一锭银子离去。路过一家酒肆时,他又买了一坛,这次却不再是烈酒,而是一坛杏花酿。
脚步略显虚浮,他来到杏林,像上次一样,在那棵枯杏下饮酒。
“又是一年中秋了,紫堇。”他靠在树干上低头呢喃,像是怕惊起谁。
“你都走了两年了啊。”灌了一口酒,他轻笑道:“你别担心,这是杏花酒,不醉人的。”他倒出些许在树根下,杏花的香味铺散开。
他闭上眼睛,呼吸沉稳,好像是睡着了。
秋水不确定。
她走进,静静地看着他。
“你可知这杏树下有什么?”欧阳护玉闭眼叹息道。
秋水眸色微动,嘴里发涩。
“这下面躺着我的妻子呢。”那样小心的语气,仿似谈论的是一个价值连城的绝世宝贝一般。
那可不是他的绝世宝贝么!
那是一个聪慧温婉如同深谷幽兰的一个女子,秋水曾经看过二人恩爱出游的场景。
那时的他还是那么温润,没有一丝杂质,他撑着一柄青竹伞,将白衣女子搂在怀中,眼里尽是缱绻情意。
紫堇啊,南临第一才女。
“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么?”他有些醉了。
秋水摇头,当找到他时,她已经存在了。
“呵,就是这里。”他醉眼朦胧,忆起往昔。
“我第一次遇到她就是在这片杏林里,那时杏花全都开了。她蒙着面纱挑着一枝杏花,我从旁经过。那时我只是轻轻瞥了一眼,留意到了她的眉眼。”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那时我年少轻狂,这些儿女情爱并没有放在心上。过去半年,我又在明水桥上遇见了她。那天我还记得是个微雨的天气,她没有蒙面纱,在桥上与一群女儿避雨,我的船从桥下走过,我抬头第一眼就认出了她的眉眼,继而认出她。”
秋水有些僵硬地取过他手里的酒坛,仰头喝了一口,浓郁的杏花香,没喝就醉了。
“成亲后的那一年时光,你不知道,美丽得不真实,就像梦一样。”
然而,梦越是美丽,醒来后承受的痛苦就越残忍。
秋水想要去抱住那个皱着眉头沉睡的男子,可是,她不敢。
她坐在离他十步之距处,眼睛一遍一遍地逡巡在他脸上,从眉到眼,再到鼻、唇、颌。
她多想碰碰他啊!
纵然此刻六合俱暗,衣摆处蹭上了泥屑,秋水依然觉得他的一身白袍白得耀眼,仿佛夏日里的白花儿,温暖、干净、令人向往。
右手突然疼起来,她抱着胳膊,死命地想要压制住疼痛,可是,她越挣扎就越痛。
抬起右手,她放佛又看到了那一地鲜血,而她,她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左手轻转,青光闪过,伤痕纵横的右臂上又多了一条鲜血淋淋的伤口。
冷汗浸湿了鬓发,秋水苍白着脸,踉跄而去。
离去之前,她最后看了靠在树上的男子一眼。
杏树已经枯萎,可是,根却还在。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无法站在他身边,他身边从来不会有她的位置。
秋水像是跋涉了很久力竭一般,被一颗石头绊倒在路边。
天上的月亮圆得很,好像是生命最后一次圆满一样。
“你,是在哭吗?”冷漠的声音响起
秋水看去,随即身体一僵。
树影朦胧摇曳,黑衣男子几乎与夜融为一体,发轻扬,影弥漫。
秋水起身,淡淡地看着眼前之人,心情复杂。
三年前,她本以为他会杀了她。
他是怎样活下来的?几年来,她再没听说过无极宫的任何事情,仿佛它已经消失。
他还活着,那么,朱罗一定是死了。
他竟然有那种能力杀死朱罗!秋水握紧袖里的秋水剑,与如今的他对上,自己的胜算有多少?他来的目的是什么?
她不怕他来杀她,她只怕.......
“几年不见,你倒是越活越狼狈了。“他冷哼一声,不料下一瞬黑影一闪,他已欺身而来。
”叮。“兵刃碰撞,寒光四射,映照着二人眼睛杀气弥漫。
光影一闪,二人迅速分开后又撞在一起,来来回回,黑影和青影已过百招。
秋水喘着气,平静地看着气定神闲的望江楼,心里的震惊如波涛般汹涌。
如今的他,竟然如此厉害!
就在秋水举剑要再次进攻时,望江楼却扔掉手里的柏枝转身离去。
良久,秋水捂着右臂抬头,天上月亮亮得出奇,遮住了其他星辰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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