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纸荒唐言》之——十年来信

他皮肤皱巴的像一个失了水分的橘，两个小孩站在他面前，歪着脑袋想象，要是自己狠狠踢一脚烂橘子，烂橘子飞远，他们也飞远，那多好呀。太无聊了，平常这时候，他们都是和小伴在公园里踢皮球的。

还要多久哇？小女孩噘着嘴，埋怨的问。

天黑，爸爸说过的，男孩倒是懂事些。不过，他黑亮的瞳孔，不时望一眼远处的路尽头，那才是他真正的愿望。

是谁来咱家了，他怎么和爸爸姑姑说那么长时间的话？女孩问。

不知道，今天中午有一人到了他家，他和妹妹便让父亲赶了出来，他们要好好说说话，他爸爸姑姑盼了这人很久，男孩也好奇。

女孩委屈的扭了扭身子，静了一会，又问：他，爷爷他…她偷看了眼藤椅上的老人还在打盹，才继续说：爷爷，他怎么了？

听姑姑说，爷爷把什么海马，给切除了，男孩回头看了眼屋子，没人出来，有点失望，但还是不苟的说出自己的印象。

我都没骑过马，爸爸好早就答应过我，要带我去骑马的。海马是海里的马吗？会游泳吗？小女孩天真可爱的自说自话，一下子忘记了愁。男孩没理她，无趣的看着地上的叶儿打旋，又一片从大树上漾落。突然风大了一阵，那片叶儿飞了起来，一下超过他的身高，他脑袋猛的往后一摆，惊喜的咧开了嘴。

可是风大了，藤椅却禁不住，发出吱呀声响，老人便醒了，他张开眼睛，褐色瞳孔，沾了油的眼白，他望着这世界，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世界，惘然懵懂，却没一点好奇，不着一物，一片空荡荡。

爷，爷爷，小女孩局促的喊道，我去喊爸爸过来，小女孩扔下这句话，拔着两腿就冲屋里跑去。男孩恨自己慢了一步，他两只小手背着，捏紧在一块儿，等待老人的吩咐。但老人只是整理下身子，还安静的坐在藤蔓椅上，透过他，望着大树。

这是他的爷爷呀，即使之前一直没见过，但又要什么关系呢？这是他的爷爷呀，只是有点古怪罢，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是爷爷，男孩这样想，反儿镇定了下来。

老人看大树，男孩蹲下托着下巴看老人，黄昏已埋了大半，星星闪了闪，风儿来一阵阵，叶子旋，叶子飞，风叶两欢，但这里静的好虚无，什么都还没开始，却什么都在宛若流逝。

男孩今年已经十岁，但他在一月前，才见到爷爷的样子，当时爷爷刚从医院做完手术回家。而在这之前，每逢年节，他爸爸都会牵着他走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让他朝着房门喊爷爷，他喊爷爷，里面是没动静和回应的。听他爸爸说，爷爷在里面呆了三十多年没有出来过。

三十他知道，年他也知道，但三十年，男孩就不知道了。他起初还好奇爷爷呆在里面是有好玩的，因他也常和小伴门玩躲猫猫的游戏。只是慢慢，他发现，爷爷就一个人呆在没有光、没有说话的小房间里，错过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于是他就觉得小房间没有趣。他曾经闯进去过，可他踏足一步之后，就逃了出来，房间首先是暗，房间暗的就像他晚上睡觉，用被子把整个人蒙住，所有的人都教他，睡觉蒙住头是不好的；其次是凉，他害怕这种凉，阴森森的凉；最后是霉味，他逃出来之后就想，不好，爷爷发霉了。

男孩努力的回忆有关爷爷的所有事情，小黑屋，一个人，不和人说话，从来不和他们一起吃饭，没有奶奶，写信，古怪，爸爸姑姑他们会埋怨他，死。他只能记起这么多了，不是他不够不聪明，而是他爷爷只拥有这么多。他想到这里就有些心疼爷爷，他甚至怪起自己的姑姑和爸爸了。他想到这，就腾的起身，飞快的跑回屋子去质问他爸爸。

他跑的太决绝了，都没看到有人从屋里出来，他直直的撞到客人身上，撞上了，他踉跄的退了几步，于是愤怒的抬头要看清是谁这样冒失，但很快他又害羞的垂下头，是他家的客人，并且客人看他的目光，太烫了。

叫叔叔，仔仔，他爸爸也出来了，站在客人身边，妹妹牵着爸爸的手，做鬼脸偷笑。他这才又抬起头，看到一张下巴都是胡渣子的笑脸，嗫喏的喊了句：叔叔好。

乖，你和你爷爷长的真像。客人的声音很好听，低低沉沉的，但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见过我爷爷？

想来你爷爷岁小的时候，应该是长这么个样子的，客人这句话意味深长，然后摸了摸他脑袋，就朝老人走去了。

叔叔，客人弯着身子叫。老人和他对视着，脸上浮起笑，但不知要说点什么好，刚褪去的笑又起。男孩觉得爷爷笑的很累，因为橘子皮又皱了。客人嘘寒问暖，尝试着和老人聊天，但老人始终报以凝固的笑。

海马体切掉了，对他来说，是好事，他没有以前那么倔了，他爸爸说道。客人嗯了一声，然后和他爸爸走到了旁边说话。

父亲在切海马体之前，就叮嘱过我，他以后要每天4点出来晒太阳，等天黑了之后，再把他推回去，男孩听到他爸爸和客人说的话，这才知道，原来这才是爷爷每天都要出门晒太阳的原因。

他错过了三十年的太阳，客人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的叹息，他爸爸也与之一般，垂着头。男孩看到他们这样子，突然特别想完完本本的知道这件事的始末，他爷爷呆在房间里的这三十年。

那，话就讲到这，我先走了，客人沉默了好一会。

真不留下来住一晚嘛，已经很晚了，别觉得麻烦，似乎劝过了他好几次。客人含笑摇头说：不用了，住别人家，我会拘谨的。

我想还有别的原因罢。男孩听到爸爸说这句话，连忙把耳朵凑近的更近了些，秘密等同于糖果。客人久久不言语，让男孩心里痒痒。

当然，当然，客人点头说是，但他说完了，他的头还在点，仿佛诚恳的在受训。母亲她是从这儿走的，我怎么能留下，客人说出了真正的原因。男孩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慈祥的老奶奶，穿着白色针织衫。

男孩还在琢磨老奶奶的样子时，客人已经走到路尽头。而一直在话题中心，人群边缘的老人，这时也颤颤巍巍的朝屋子里走去，他一点也没关心所发生的事。

吃饭，老人口里掉出这两个字，于是一家人就开始吃饭，老人吃饭多无味，旧年代曾奉劝他，吃就是一个饱字。老人虽真的是燃烧的快见烛盘底的蜡烛，但他的胃口却很好。

他吃了满一碗米饭，手掌完全张开捏着的碗，啃了一只蹄膀，油痕都蔓延到了双颊，姑姑一边用纸巾帮忙擦拭，一边懊恼自己没把蹄膀里的骨头剔除。老人的牙齿也真磕到了，他疼的猛缩脖子，姑姑吓得就要赶紧把蹄膀端走，但老人却立马用手按住碗沿，对着姑姑快乐的笑，姑姑见此，也就收回了手，叨一句：老小孩。男孩不知怎的，却没了口味，他瘫坐在椅上，时不时的用眼偷瞄众人，但没一人能和他目光对视，他有些焦急。

他焦虑什么？一个小孩子，他只是迫不及待的想了解真相。他缠了爸爸两天，爸爸才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他，语气复杂，沉重，男孩听完之后，小小的心里，就上了一道锁，这道锁，需要他用一生去解开。

原来，你也有个奶奶，这像是在讲个笑话，但他爸爸就是这样开头的，她自然就是我妈妈。她也很漂亮，对我很好，她真的是别的女人不同，别的女人前一秒家长里短唠的开心，后一秒为柴米油盐吵的不可开交，而她却呆在阡陌里看来往的南鸟，她告诉我，她是在读信，信藏在鸟儿的翅膀上；她还会在弯弯河流里放一捧红花，我照着她的样子，装一箩花，五颜六色的倒进河里，她就笑我，问我腌不腌臜，一种花是美，一百种是争，争美不美，她问我。

谁都是普通的，小时候听完英雄的故事，你奶奶都会这样说一句。我现在也告诉你，一个人只有知道自己是普通的，才能快乐。男孩的惘然的点头，然后示意他爸爸继续讲下去。

我妈妈喜欢哼歌，不过山歌都比较淫···白话。我妈妈觉得不美，于是她自己写了一些歌，比现在的歌好听多了，我给你唱一个：水弯弯长又长，白马渡过好风光，渚边的夏衣姑娘，问它进不进高墙。男孩不感冒的吸了几下鼻子，他爸爸才停下，继续说道。

他突然点了根烟，猛吸了一口，然后端起茶杯，咕噜咕噜的猛喝了一大口，疲倦般的倒靠在沙发上，突然又从嘴里吐出了一物，是茶梗，他嘴巴七上八下活动了一番之后，又吸了一口烟，吐出来，烟雾蒙蒙，男孩子还在咳嗽，他已自顾说话了。

女二七，男二八，十六岁，我妈妈离开了我。她走的那天和我说，人间要的情分，我们已经尽了。妈妈要走了，但是我们母子间的缘，是天给的，只要这天不塌，就不会散，所以，即使妈妈走远了，也是你的妈妈。

你奶奶她说的对，又没有规定，母亲必须要和儿子呆在一起，男孩抓了抓脸，他不能理解奶奶说的话。

你奶奶走，对我和你姑姑倒是没什么，十六岁的男孩子，在我们那时候，是要顶一片天的，倒是你爷爷受了刺激。你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所有的长辈都夸他以后一定会有出息，许多女孩子也都愿意和他亲近，他的生活就应该是找一个贤淑的女人，结婚、两人和睦的经营家庭、生子、为儿子积德积财、步入中年、帮衬着儿子养孙子、田坝上和人吹牛、下棋、开始吸旱烟、一棵大树下眯眼从午后到黄昏、经常赶牛凑热闹、步入老年、送走老伴、掉光牙齿、和现在一样，和现在一模一样。他爸爸说到这，突然哽咽了起来，这让男孩慌了，他去扯爸爸的衣服。

他这一生就应该是这样，即使不碰到你奶奶。但一个人是靠回忆和希望活下去的，所以你爷爷也就倒霉了，男孩的爸爸一点也不管男孩听的懂，他声音已沙了。

你奶奶是北京来的，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知青，国家要她们上山下乡，她就下乡了，只是这一下，她就不想回去了，据她的意思是：在北京不厉害的人是呆不下去的，所以她就留了下来，和你爷爷结婚，有山有水，天大地大。只是当时她也没想到，会有一天，国家不管她们了。

开放、自由，你奶奶让这两个词折磨了好长时间，形容消损，当时好多人说她丢了魂，她自己也这样说，她终于在一天晚上和我爸爸说：我可能要做对不起你的事了，我···她还要说的时候，我爸爸摇了摇手，打断她，硬生生的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你还能不能再委屈下。

当时，我爸爸妈妈都以为我睡着了，但那天的月亮那样明，我的眼睛舍不得不看，但没想到让我看到我妈妈哭了，我爸爸问过了之后，我妈妈凄然的一笑，她眼里已经噙着泪水，她无力的瘫在桌上，啜泣。我偷偷侧过头去看她，她的头发是那样顺、那样乌黑，屋子里散着皂角香，最后她含糊不清的说：你就当我是个野女人罢。

我从没有怪过我妈妈离开，你姑姑也没有，我现在想，大概是她从小就教我们太多太多新鲜的知识，一个人的知识越多，就越难理解这世界，但要理解人间的事，就太容易了。

你奶奶走之后，说闲话的人就越来越多了，说你从小爷爷就没出息，果然连自己的婆娘都降不住。那年岁没事干，好不容易有点乐子，是不会轻易饶过的。你爷爷是本分人，经不住口水，心里头装满了委屈和愤怒，大病了一场，他在床上躺了一年。只是他好转过来，性情却大变，整天沉着脸，不和人说话，有心向他道歉的人，他一个好脸色也不给，长辈劝他，问他，他也是漠视。他就是拼了命的干活，因许多人都以为他这样子和自己的嘲笑有关，心虚的，就有活，都交给他做。他拼了命的干了一年多，突然有一天，他叫我去，给了我二笔钱，说一个是给我的老婆本，一个是他的棺材本。

当时我被吓住了，以为他会干傻事，结果他别的没做，只是把自己关在了一个小房间里，不进不出，什么事发生，他都不出来，然后一直呆在房间里三十年，除了搬家出来过一次，一直到今天，他都没出来过，吃饭一直由你姑姑和你妈妈送到房门口，我很惊讶，他竟然这样活了下来。

没了吗？小男孩觉得少了些什么，问。

你知道你爷爷十年来一直和人写信的事罢，每个月会有一封信寄来给你爷爷，起先这个人谁也不知道是谁，但你爷爷和我们全家，都应该感谢他，与一根枯木对话，没有疯，是很厉害的事。一直到一个多月前，我们才知道，写信的人是你奶奶。你奶奶在两个月前，过世了，男孩吃惊的望着爸爸，他不知怎么的，心被揪了一下。他爸爸突然起身，走到柜前，拿了样东西，走回沙发，是封信，只见他缓缓展开，长吁了口气，开始读。

尊敬的米富足先生：

我知晓您见到“尊敬”二字会感到疑惑，给你写信的从来都是直呼您的名字。这封只因这封信，是由我替家母书写，您不必有太多疑虑，以下我将和您说一些话，您自会了然。

早从母亲口中得知，你一直困在一间小房里，实在是吃惊，惋惜，我常常想，你错过了家母，已是缺憾，却还放弃了家母深爱的世界，这让我想不顾长幼的指责你一番，因为这世界，也是你的。

母亲上个月，过世了，这将是你们之间的最后一封信。之前我与弟弟本是不愿意写这封信的，因为您曾经和家母的一段宿缘，实在是给我的家族很多困扰。但想到，你是个上了枷的苦难人，我们就忍不下心。

我看过家母和您的一些往来书信，我觉得这对家母不公平，家母常常多费笔墨甄选这天下发生的稀奇事，和她平日的感触，再用精心选好的信纸，好到虔诚的作态，寄来给您。反观您的来信，十封八九大致不过是“身体安好，君又何然”的敷衍废话，而又有一封可是真与家母坦诚相投？

家母曾和我们说过您的一些事例，您若按世间的标准来丈量，算的上一个不错的男子，只要是一个安稳的女人便会死心塌地和你过，家母说到这，有些莫名的骄傲，那样子很可爱。

她说：她本不该与你在一起过的，没有任何因由，所以，这让她反而承了你莫大的恩情。向来你俩之间也只有恩情。

她曾想过你可能会误会由她带到这人世的“两个孩子”是用来偿还你恩情的，但这不是，孩子本是孩子，和我们相同，都是蓝天下洁白的云，满山野生长的草，他们与您只是一个姓氏的缘分，这段话，也是想写给母亲在远边的儿女。

她对您恩情的偿还便是这“十余年”的通信。这个数字很长，您可以用您孙儿米柯的眉眼和身体来考究。家母在生前最后一刻告诉我们，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生的罪孽原来已是这般，她最不能想到您竟然会将自己深囚在“黑暗”里三十余年，而人这一生，是经不起一个三十年流逝的，她流泪说这话，她是从不流泪的。

家母在这里是痴了，她忘记了，您也是云，也是草。米富足先生，我是钦佩您的，因为任何一个人都明白，藏在黑暗中三十余年，是要有多大的毅力和勇气，而这毅力，勇气比起家母做一朵流浪的云，去荒漠生长的草要更加的令人动容，您需要面对的是“孤独、空寂、流言”和将痛苦习惯之于呼吸。而家母这一生都只是在快然和骄傲，她也自诩“萧散人”。但她已经过世了，我想你不会再怨恨她罢。

或者，你本没有怨恨过她！但这已经没有证明的必要了，家母已经安然过世了，家里人没有不悲伤的，而她是不让我们悲伤的，这虽然有意义，但她不想让自己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死去了。

她很可爱，她和我们说她是去另一个地方，这是一定的，她过去是会快乐的，我们为什么要哭。她这话，这反而更像在安慰她自己呢！但家母在信了“菩萨”之后，的确是相信了往生和轮回的说法，她劝我们死和生是一样的，只是余了多情，她会一直活在我们记忆中，在不在一起，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之所以要哭，是因为孩子出生要快乐，老人离世都会落眼泪是自热遵循的。但我想知道，母亲在远方的“两个孩子”知道了，会不会为母亲落泪呢！

家母曾说过，你们不该爱她，也不该恨她，她和你们之间没有相伴，没有教育和呵斥，这是爱的根源。你们是佛从沙漠里抓起的一把沙子，只是借助她的身体诞生，仅此而已，这是不能恨她的原因。她和你们只要铭记对方便可了。这可能会恼羞你们，但不怕说笑，母亲与我们之间，也只是说闲话而已，教我们一些新鲜的只是。

家母还记得您，但希望您不要再记住她了，因为她的一生已经到尽头之时，有点猝不及防，她是带着重担走的。我将这些事告诉您，或许是为了一点小报复的快感，希望您不该生气，您要做的是让您的日子闲置下来，之后再也没有信来往了，这可能有点不习惯，但请您一定要忘记她，这也是她的要求。

家母曾经写过一段话：感情是最纯粹的一样东西，它被创造出来，便注定了伟大，所有种类的感情都会让人变得惆怅，会不计较其他的得失，除了口袋，远处也有牵挂，灵魂也能变得飘然和沉重，它确实有值得人去恭维的资本。但人的伟大在于能够“将一切伟大看待成、化成平常”。

母亲对我们说过，她算是一个失败的人，她的故事和选择不过是性子使然而已，这是一个爱生活和爱自己的人都能够办的了的事，这听上去很自私，但自由不就是自私的吗？

她唯一成功的却只有“自由是真正的自由”，她问我们说：什么是真正的自由？自然是意志上的，意志在一口井里面，但又是在一个村落中，其实是在一个城市，那也能够在一个王国行走，而真正却是在一片天地间和混沌时候。自由的意志，才能做到自由。

我告诉您，家母说自己不成功，自然是想说您是成功的。她说“成功”是很为难的事，这两个字有了太多的别人的想法。但一时刻找不到更好的词语。家母说，您的成功不是世俗的圆满，想必这您也了然，他说您的成功是充满“荒唐，荒诞，滑稽，嘲弄”的，您能够坚守这件事一直如此，实则是您已经赢过了这世上既定流传的数千年的规矩，于是您当然也赢过了遵循规矩的人，这些人是多大数，那么你自然是成功的，这一段话，我想母亲是对你抱有歉疚的。

最后我代家母希望您能够“出来见见太阳，真正不会熄灭的光，出来吹吹风，真正能够让你听到声音的风”。

这封信，是前天来家里的那位客人写的，他也是你奶奶的儿子。你知道你爷爷的名字叫“米富足”吗？男孩动了动身子，摇头。

从现在开始记住了，他爸爸说。

奶奶叫什么名字？男孩好奇的问。

名字对她这样的人说，是个累赘。她在你出生的时候，回来过一次，你今年十岁，他们两个人写信也刚好十年。

讲完了吗？男孩还是感觉不够，于是他继续问。他爸爸看了他一眼，心想：言语怎么能述得清一个人在岁月中渐渐被剥夺一切，始终不得真相的苦楚呢？

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你爷爷得知和他通信的人，一直鼓励支持他活下去的人，原来是他这些年一直憎恨的妻子，是他不幸的源头，他没有办法接受，我们也无法劝阻，一座快倒的山，只能默然。于是他选择去切掉海马体，以逃避的方式，去逃避毁灭。

好了，讲完了，你该去睡了，明天早点起来，推你爷爷出去晒太阳，他爸爸拍了怕男孩的肩膀，有些无奈，仿佛对牛弹琴一般，他觉得是自己压抑了好久，好久没和人说话了。

他爸爸走了之后，男孩一个人苦着脸，他忘记了爸爸，什么时候，带他和妹妹去草原骑马，去海边看看海马。而至于他爸爸说的奶奶的生活、爷爷的生活，他一下就全忘了。他还小，只会以自己的目光去看待，所以，他并不觉得夜很深了，并不觉得以后也会有这样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