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大家都叫他阿南。我和他四岁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的他穿着开裆裤,嘴巴上总是流着鼻涕虫,裹着厚厚的棉袄,总是在田野奔跑。那时侯他每天都很开心,很骄傲,迎着风大口喝风时嘴里还大声喊着:“我是皇帝!我就是皇帝!”
什么?你问我在哪?我当然是坐在土堆上,一边看着他做自己的皇帝,一边等着阿妈来喊我回家吃饭。我不清楚为什么他会这么热血,这么的有征服世界的欲望,正如我不知道我是为什么这么的淡定,这么的不合群。当然,我不懂的事情还多了。
阿南上幼稚班的时候一点也不幼稚,在大家都跟着老师哇哇大叫学习汉字的时候,阿南趁着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晃着身体穿过课桌,穿过他的屁民,也理所当然地穿过老师的白纱碎花连衣裙,他没有继续前进,他像是找到了归宿。他在裙子里呆了一秒,两秒,或是更多,这些他都记不清了,他告诉我他关于这件事全部的回忆就是:世界很白,很干净,天空很蓝,飘着花儿,世界很安静,整个旷野只有他一个人,后来世界突然黑了,他就啥也不知道了。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他被老师一把揪出来,单手提在半空,一个嘴巴子过去,他的小脑袋就歪在一边了,眼睛一闭,晕过去了。这还没完,那时候的老师比现在胆子可是大多了,要是搁现在,那老师肯定吓坏了,那时候好,孩子不像是孩子,像是需要被训化的阿猫阿狗,老师就是驯养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老师才是皇帝。皇帝和皇帝碰撞,那还得了,驯养员解决问题的方式很封建独裁,很了当直接,暴力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源,接着就把小皇帝的老子找来了。
阿南他父亲来的时候距离案件发生才过了十分钟,因为他是直接从公司跑过来的,他还来不及擦额头的汗水,背对着我们,将在讲台罚站的阿南扛在肩上,照着屁股就是一顿巴掌炒肉,而阿南却没有哭,他对着我做了一个鬼脸,就被他爸扛回家了。
那天晚上,阿南没有出来奔跑,我也没有在小土堆上发呆,我阿妈对我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教育,讲了很多我长大才懂的故事,还让我别老是和阿南在一起,这些我都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我看着对面楼里的灯一直在闪,惨叫声间或传来,我很担心他。
后来,他和我说:一点也不疼,你知道么,我爹打我的时候我脑袋里一直都是那天的美妙画面,我感觉我注定会是个皇帝,我会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他和我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朝阳,眼睛里放着光,很耀眼。我知道他这时候拥有着全世界,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皇帝。
阿南六岁的时候终于有了他第一个女朋友,他总是喜欢叫她阿花,虽然阿花本名叫星辰。
我说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条碎花裙子啊?
他说不,我是为了提醒自己,花花世界,不必只留恋一只蝴蝶。
狗改不了吃屎!
还是你了解我,嘻嘻。
......
阿南追到阿花的情节让我一直都很惊讶,那天下午放学时候,他拿着从我这抢来的一根棒棒糖,在教室门口拦住阿花,对她说: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阿花愣在那里,突然,脸红苹果一样,冲出了教室门,阿南不紧不慢地跟着她,阿花跑累了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气,阿南走过去,拉住她的小手:你到哪我就到哪,你是离不开我的。就这样阿花成为了阿南的第一个俘虏。
阿南有了阿花以后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他还是喜欢在下课后狂奔,他狂奔的时候还是喜欢一个人迎着风,在晨曦中,在夕阳下,不同的是坐在旁边发呆的人多了一个阿花。阿花经常问我:南是真的喜欢我么?我说,我也不知道,他就像一阵风,永远不知道他会在哪停歇。阿花说,南就是我的王子。其实我没有告诉她的是,阿南和我说过,他要做个皇帝,只爱江山的皇帝。
都说初中是每一个男人心智开始成熟的三年,阿南开始喜欢铁马腰刀,大漠黄沙,他开始了解英雄侠骨,快意恩仇。他的世界里开始有傅红雪,也有萧峰,有杨过,有陆小凤。这三年伴随着荷尔蒙和雄性激素的大量分泌,阿南似乎理所当然地就喜欢上了新的女孩,他的棒棒糖显然不再管用,但是他并不担心这些。每天都有很多女生去看他打篮球,他开始在球场奔跑,像是一道闪电,他持球的时候,没有人能追上他。
他在打球时候不喜欢穿球衣,他喜欢穿白色衬衣,洗的发白的牛仔裤,他知道应该把衣袖随意地挽起,把最上面两个口子解开,露出好看的锁骨,他明白白衬衫每天都要洗的很干净,要带有薰衣草的香味,匡威鞋不能沾水,要穿出陈旧的韵味。
我开始在球场边上发呆,旁边是一群小女生,喊着阿南的名字,我拍了拍旁边女生的肩膀,
嘿,你认识他么?
我当然认识啊,他是注定会成为我的王子的南啊!
哦?这样么,阿南说他也喜欢你诶。
真的么?啊---
接着就看见她羞红了脸,攥着衣角,埋着头,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打完球,看见她过去,对着阿南,像个犯错的孩子,
阿南,我...我...我...
我知道,你喜欢我对吧?..
她忽的抬起头,睁大了眼睛。
嗯,可是你知道么,世界上有一种鸟,它没有脚,它一生只会停一次...
我知道,无根鸟,我不在乎。
诺,这可是你说的,那好吧,我们在一起吧。
紧接着就听到他的狂傲的口哨声,我知道,套路又成功了。
自古多情留不住,从来套路得人心啊。
第二天,阿南照着我的脑袋就是一个暴栗,
跟你说了,是那个穿白裙子的,马尾的那个女孩啊!你是不是故意的!
哦,下次注意啦,反正你也不会真的喜欢他的。
这倒也是,我是注定要当皇帝的男人!哈哈。你说我真的能当皇帝么,要不我当个侠客,仗剑走天涯也挺好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对着夕阳,他身上发着光,却没有那么闪亮了。
阿南,我对着他,认真地说,你一定会成为皇帝。
对啊,我会成为皇帝的,一定会。
嗯,我舒了口气。
....
阿南就这样交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一个又一个俘虏,一朵又一朵花。
与之而来的是全校男生的愤怒,这次他踢到了铁板上。在一次放学后,他被一群男生带到一条巷子,阿南打架的时候,眼睛从来不看对方,因为他觉得那些都是草民,他被打中的时候,从来不叫,他觉得侠客都是只顾着出剑,哪管背后的刀风剑雨。那一个傍晚,太阳下山很晚,他们打了很久,似乎决出了胜负,似乎又没有。
一周后,阿南被退学了,他说他爹要带他去重点中学了。
他走的那天,我去送他,我哭了,
对不起...
你傻啊,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那天又不在。
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
你傻啊,别学我说话。
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
你傻啊,你不会喜欢我吧?
我没有说话。
他走了,没有带起一缕清风,却吹皱了我的心。
你一定会成为皇帝!
他从车窗探出头,回转脸,做了个鬼脸,一如六岁的那天下午。
并不是热泪盈眶才叫青春,也不是莽撞热血才叫年轻。
不忘初心,便始终都是年轻。
我叫阿豪,我从来没有忘记我一直喜欢着阿南,我也希望阿南能够一直做皇帝。
我做了很多傻事,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
他更不会知道,那天下午,只要他敢开口,我就敢和他去永远。
可是他不会说出口,他是皇帝。
可是,这才是我喜欢的阿南啊。我喜欢的作为一个皇帝的南,而不是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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