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之得一者: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其致之,
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正,将恐蹶。
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
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谷。
此非以贱为本邪?
非乎?故至誉无誉。
是故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我们常常讲,我们自己的文字、我们自己的语言,非常有趣,因为它弹性很大。请问你一是代表全部呢,还是代表一部分?因为全部也是一体,可是一部分它还是一。
我们如果从老子的思想来看,天地万物通通是道所生,但是道所生出来的万物,都只得到道的一部分。
我们可以说,一代表道,但是不能说一就是道。要了解这个,我们就必须要看三十九章讲的:
昔之得一者。
“昔”是自古以来,从往昔到现在,“得一”就是得道。没有办法得到全部的道,因为道太大了。你怎么得的完呢?但是,你最起码得到道的一部分,那还是道,因为道是不可分割的。
一是一个数,所有的数都是从一开始。道是万物的祖宗,万物的本源,所以用一来比喻道,是非常合适的。
自古以来,凡是得到道的,有它不同的表现,我们现在举六个例子来验证。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天,大家都看过,高高在上,整体一片,没有分的。天从来不会分,天是无所不覆的,它是一个整体,它很清明,就是因为它得道。
万一哪一天它不清明了,很污浊了,空气品质不好了,那就有点儿失道。我们就应该反省,为什么天失道,因为这是人的责任。
地,所需要的是安宁,地不能一天到晚动,一动我们晚上睡觉就不安稳。宁就是安宁,地给我们一个很安宁的环境,也是因为它得道。如果哪一天地失了道,我们就真的倒霉了。天摇地动,我们也是经历过的。
“神得一以灵”,老子讲的这个神,跟西方人所讲的神,是不一样的。西方的神是有主宰性的,老子的神没有。
他只是告诉你很神奇,让你有一种摸不着头脑的,但是很了不起的感觉。所以我们说神要灵,灵就是灵通的意思,你问它任何事情它都知道,它没有时间、空间的限制。
所以当一个人的本事很大的时候,我们做不到的,他都做得到,我们就会说你真神啊。
老子的神就有这么一个特性,而不是一尊神来主宰我们。“神灵”通的原因就是它得道了,神有的时候也不灵通,是因为它失掉道了。
“谷得一以盈”,“盈”从字面上看是盈满、充满,充满生机,可以长万物。“谷”是河川、平地、深谷,里面可以长很多东西,充满了无限的生机。
“万物得一以生”,万物所需要的是生存发展,它之所以能够生存发展的原因是得道,哪一天它失了道以后,就会死亡,就会停止发展。
侯王是指各种组织的领导。如果他们得道的话,就可以做万民的楷模。“为天下正”,就是为大众的人,我们来把他当作正当的模范。
天就是一种很清;地很安宁;神很灵通;河川、山谷充满了生机,可以长出很多东西来;万物能够生存发展;每个领导能够以身作则,大家都把他们当作模范,向他们学习。
他们能够做到这些的原因都是得道。从无到有的过渡,就叫一。因为万物都是从“无”来,“无”要变“有”。
第一步就是要出现一个“一”,从一开始,然后才二三四五六 ,一直到无 限。所以我们可以讲大一 ,也可以讲小一。大一是外面所显现出来的形体,小一是内部所蕴含的精神。
老子很喜欢讲守一、抱一、得一。这些都告诉我们,人不应该离开根本,而根本就是一。我们现在很喜欢讲零,但是不管你有多少个零,都是零;如果加上一个一,就完全不一样了。
几百个零都还是“无”,如果出现了一个“一”,就开始“有”了。老子喜欢讲无跟有,他用一来代表从无到有之间的媒介,也就是“有”的开始。
有的开始就是天道,所以一代表天道,是天生的。一切一切对照来讲,都是相对的,都是以一为根本的。
我们读了三十九章这几句话之后,应该有个印象,老子用一来做道的比喻,但是千万记住,一不等于道,一可以代表道,这两个是有差别的。
老子接着说:
其致之,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正,将恐蹶。
其致之。“致”跟至于的“至”的意思一样,是指所导致的结果是怎么样的。反过来说呢,天如果没有一,“天无以清”,就是天无“一”则不清的意思。天如果失道,就不清明了,不清明就恐怕会崩裂掉。
“地无以宁,将恐废”,地如果没有一,就不会安宁,就可能发生天灾地变。我们现在的很多土地,已经废了,既不能种,也不能住人。
“神无以灵,将恐歇”,神如果不灵通的话,就没有人理它,就衰亡了。“谷无以盈,将恐竭”,如果山谷没有生机,就长不出东西来,也没有人要来。
因为生存发展的所需之物,都用尽了。不晓得还要多少年,才能够恢复,甚至根本就恢复不过来。所以现在有很多地方,大家都不想去,因为去那里根本生存不了。
“万物无以生,将恐灭”,如果万物没有得到一,离道很远,就会停止生存发展,就会灭掉。现在很多物种,都一种一种灭掉了。
“侯王无以正,将恐蹶”,如果各式各样的领导人,自己不正,人家都不想跟他学习,不会把他当作楷模,那他所领导的这个组织,很可能就会颠覆。历来改朝换代就是这样,大家看得已经很多了。
老子从正面、反面,把这六个样本讲完以后,得出一个小小的结论:
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
他说我们一般人,老觉得贵是高高在上的,凡是被踩在底下的,都是很贱的。但是现在大家要明白,贵要贱做它的根本,如果底下的基础不牢固,上面的高楼,盖得越高越危险。
到底是上面重要,还是下面重要?下面是根本,上面是上层建筑物,地基不牢固,楼层盖得越高越不安全。现在很多高楼,说塌就塌,为什么?就是基础不稳固。
所以以后不要把贵跟贱完全分开来看,它们是有连带关系的,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高高在上的人,你要注意下面才是你的群众基础。
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谷,
所以历朝历代那么了不起的君王,都用最低贱的名称称呼自己,叫作孤、叫作寡、叫作不谷。这就证明什么?
你看老子怎么说,
此非以贱为本邪?
他说,这个不就是拿贱当做根本吗?
非乎?故至誉无誉。
什么叫至誉无誉?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称誉。就是什么,没有称誉。无论你给他什么称誉,都是有限的,真正好的东西,是无法形容的。
接着,老子给了我们一个做参考的结论:
是故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他说我们最好不要像美玉那样,让人家看起来觉得很喜欢、很珍贵;也不要像石头那样很坚硬,让人家很想保留起来。
因为这样一来,就失去了道的根本。我们所需要的,其实是内在的谦虚跟柔软。但是一般人的想法,刚好是相反的,这非常值得我们好好反省的一个很重要的论点。
—— 曾仕强讲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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