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博义下班回来后，去次卧看了一下父亲，鼾声均匀，看来睡得挺好的，这才去洗了澡，回了自个儿卧室准备睡觉。
妻子呼吸声均匀，自从怀孕后，她睡眠质量就一直不是很好，眼前看来还算是好的，不忍心打扰她就没开灯。
李博义的手轻轻搭在妻子的肚子上，窗外的月色打着光进来，照在妻子的脸上，她皱着眉头，看来还是睡得不太安稳。
李博义为女人拢了拢被子，便躺下睡觉。人总是这样，晚上到了平时休息的那个点就特别想睡觉，一旦过了这个点，便很难猜能睡着。
想到这里，李博义又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起床去客厅倒水喝，端了杯子坐在沙发上想着白天那个刁蛮的客户，不知道过了多久，愣神一看，对面竟然有个人影，空气中还呛着一股烟味。
李博义腾起身子，仔细瞧了一下，晃眼之间又是一惊，在窗外路灯的阴影之下，对面坐着个人，一张骷髅般的老脸，两颗深深陷在岁月里的眼珠硬硬地盯着他，两排大门牙像是从解剖室里拿出来的一样，嘴里叼着根烟，旁边吞云吐雾。
原来是老爹，李博义连忙敛了身子去开客厅的灯。
02
“老头，你搞什么啊，半夜三更准备吓死我啊？”父子俩相处方式从母亲死后就一直都是这样充满火药味，李博义对父亲始终还是有些怨恨的。“抽什么烟？不知道我老婆怀孕了吗？你是想害死多少人？”
父亲见李博义急了，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爹不抽了，不抽了，大义啊，你一天早出晚归的，爹老长时间看不到你，有事情都没时间同你商量一下的。”
“说吧，什么事情非要这么晚找我？”李博义瞪着铜铃般大小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若是不说出个什么个大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想回家住。”父亲的声音小若细蚊，差不多知道儿子下一句会说什么还是坚持道。
“这不就是你家吗？”想起父亲三天两头叫嚣着各种理由闹回家，李博义就恼火，在这里吃好的喝好的供上，还特地请了个保姆做饭，非要折腾回老家。
“我不管，我得赶紧回家把房子收拾一下，你妈在梦中同我交待了许久。”
漫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客厅里安静地能听见小区底下几声犬吠。
03
母亲仿佛就是李博义的一个心结，难以解开却又深藏心底，自己当初为了公司的事情，母亲生病也没在她身边侍疾，等到身子彻底亏空了，姨母打电话让自己回去这才知道母亲的病情如此严重。
母亲临死前，父亲还在别人牌馆里打麻将。李博义一肚子怒火没地方发，正撸起袖子准备去牌馆找人。
母亲却拉着李博义的手，”好孩儿，我走了，你爹什么都不会，饭都不知道怎么做，妈知道你不喜你父亲，他嗜赌如命，小时候对你就是不管不问，你不喜他是他的报应，但他终归是你父亲，算妈求你了，让他安享晚年吧。“
这段话是母亲费了老长时间才说完的，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如果少说一句话可以好受一点，那么宁可她一个字都不说。
等亲戚将父亲从牌馆里拖出来回家，母亲已经去了，想必也是含着怨气去的，到死也没看见父亲有所改观，到底不值当。李博义看见父亲一副赌鬼的样子，拿起扫帚就开始打，还是旁人拦下，否则以李博义那气力指不定老头就跟着去了。
04
良久，父亲看见李博义像是失了心神，说道：”大义啊，你得看开点，谁的阳寿都是有限的，早回去，晚回去，都是要回去的。“
”要不是妈，你以为我会管你？“李博义见父亲倒是一副看得很开的样子，忍不住说一两句话刺他。
如此不对味的话题，父亲犹如饭前小谈资一样说的轻巧，哪怕这些年从未给过父亲好脸色，但父亲开口的那句“大义啊，你得看开点”，似乎戳中了李博义某根沉睡已久的神经，难道这就是知子莫如父？
父亲便准备离开客厅，又对李博义说道：“你别对谁都摆那个死脸色，好似谁欠了你几百万一样，明儿个你有时间就开车送我回去，没时间我就自己坐车回去，你好好和小陈说说，不然她又多想了，她是个好妻子，你对她用心点。现在又怀着身孕，你还是早点下班，公司有些事情就交给别人去做，拿工资不想事情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就像是被母亲上身一样，喜欢喋喋不休，明明只是一段嘱咐的话，听上去却那么像是生离死别。
李博义回到卧室，翻来覆去睡不着，妻子皱起来的眉头摊平了，看着天花板一个人胡思乱想，母亲不到六十就去了，难道父亲又要跟过去了？
在外拼搏十几年，公司稍微有了起色，准备把父母都接过来享福，母亲就撒手人寰了，刚把父亲接过来，三天两头地折腾要回家去，难道老天爷就如此不近人情？
05
第二日，李博义早早的起床了，准备替父亲收拾东西，却发现那老头还没起床，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平时五点多就醒来了。
于是就跑到父亲卧室去看，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李博义一拳打在门上，“这个死老头，一个人知道怎么坐车吗？又不是说不送他！”
灰头土脸的回到自己卧室，准备睡个回笼觉，妻子已经醒来了。
“大义啊，起来没？”
妻子起来打开卧室的门，原来是父亲。
“小陈啊，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老头笑眯眯的说，“既然起来了，先去洗漱吧，我刚下去散步，买了早餐回来。”
李博义气的在枕头上锤了一拳，看来这老头的气色恢复的不错。
“小陈，我和大义昨晚商量了一下，我在这里住的还是不太习惯，想回老家，你要是没什么意见，我今天下午就回去。”老头见两个人洗漱完了，说道。
“爸，怎么又要回去？”妻子叹气，“你在老家，一个人出了点事情都不知道怎么办。”
“没事没事，我要有事就打你们电话，反正又不是很远，一会儿就赶到了。”
06
事情一波三折还是没有把父亲如愿地送回老家，而是医院。
李博义原以为老头只是知道等下就回老家高兴过度昏了过去，给别人知道了还指不定觉得在这里受到儿子儿媳的虐待了，到了医院才知道父亲竟然是肺癌，之前只知道父亲抽烟几十年，肺部一定不好，谁曾想到就是肺癌。
既然是肺癌就断然不能让父亲回老家了，医生隐晦地告诉李博义，最多只有半年时间了。
父亲说：“大义，我自个儿身体我知道，我还是想死在老家，这是我盼头，求你了。”
父亲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李博义也不好阻挠，为了父亲以后的日子过得顺当一点，也费了些心思。尽管父子情缘无法一一了结，但李博义找到了了缘的切入点，说穿了一个字：钱。
去了商场，买了崭新的席梦思，买了沙发，买了空调，买了冰箱，买了液晶电视，什么都买了，叫了一个货车给拉回老家，俨然一副自己也要跟着回家居住的样子。
“大义，我也住不了多久了，何必买这么多东西让我糟蹋了？”父亲说道。
“别以为是给你的！老子将来也要回家去养老的！”
就像当年母亲的身后事一样，母亲下葬的地方，中间的主碑足有两米高，俨然一副大门，两边的小碑就是耳门，门前一左一右立着两座石狮，整个看起来像旧时代大户人家的门楼。
母亲下葬的那些日子历历在目，一连七天，请了三十多个和尚，日夜轮班念往生咒，认识的不认识只要进来磕头就有红包，不收人情，李博义当时只觉得来送母亲的人越多越好，母亲才不会觉得没有父亲在有多凄凉。
就是凭着这一系列的铺张浪费，李博义就把自己的名声渲染得至今还无法无天。送母亲上山足足花了20万。
但李博义想着的是，就剩下最后一次尽孝了，钱去了还会再来，母亲一去就永远和自己阴阳两隔。
07
送父亲回老家那天，天气挺给面子的，头顶上的天空蓝如大海，刚刚喷出的太阳灿若笑脸，父亲在车上也有难得的笑容。
“老头，你戒烟吧。”
很多事情，一旦过去了，也就没有那么在乎了。我们这一代人和父母相处总是用着很奇怪的方式，明明是关心的一句话总是说的那么别扭，放不下脸面去道歉，也只会笨拙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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