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残阳如血，咖啡冷得像铁，我睡了三次又醒了三次，现在脑袋晕沉沉的，像是脑组织全都变成了蜘蛛丝，在这醉人的黄昏中飘摇起伏着。

我缩在咖啡店的扶手椅里，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说真的，要是在所有地方都配上把这样的椅子，让每个人都体会到我现在的舒适，那他们还打来打去的干什么？就不会有战争了嘛，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知识分子去发竭嘶底里，一切的基础只不过是把椅子而已。享受，简直享受，我对穿着褐色工作服的员工抛了个媚眼，她鼻子一皱，躲开了我的视线。

今天，我悟到了一个人生真理：性爱与睡眠，这两者加在一起，就是生命，其他的都是胡扯。比方说，今天午觉睡过以后，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揉开满眼惺忪，找到了那个皱鼻子的服务员，使用了电影里的话术，这么说道：“可以借我一分钟吗？”

她在擦杯子，假装没有注意到我。

店里装潢得十分漂亮，可是没有多少人。她在岗位上寂寞地坚守，咖啡机里的豆子好像都积了层薄灰。

一分钟过去了，秒针再次掠过十二点的时候我说：“谢谢你给我的时间。”她手上的动作很明显停顿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下次欢迎你来找我，用这一分钟，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切。”说完我就回到自己的扶手椅里了。三分钟后，她为我端来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不过我没理她；五分钟后，她来找我收钱，说那杯咖啡不是免费的。我让她坐在我的对面，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说，

“免了吧，我可以满足你的其他要求。”

“那你再点一杯。”她的声音很小。

“我知道一分钟不够。”

“那你能给我多长时间？”

“这要看你，如果你还穿这件丑得要死的衣服，到时候我会把你扔在电影院。”

“我不喜欢电影。”

“我也是。”

就这样，我们没去电影院，而是到了员工专用的储藏室。那里的香气凝聚成了一颗颗饱满的咖啡豆，还有半条麻绳和好几袋水泥，搞不懂是用来做什么的。

然后我们做爱，做了三次，一次比一次猛烈。事后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她脖子下的青春痘，在阴暗的储藏室里仿佛红斑狼疮。整件事情都有点像着火的橡皮筋，拉拉拉，不断拉长，然后中间突然起火，暗红色的光芒向两边滚动，烤出刺鼻的橡胶味儿。于是皮筋再也拉不动了，便拖泥带水地软了下来。记忆在混乱中显得十分茫然，不然她身材前凸后翘，为什么我只记得那些紫色的青春痘？

出来后，她戴上了围裙，脸上的潮红还没褪，我就缩进了扶手椅。当我从梦中醒来时，她已经在假装不认识我了，而我也没兴趣多看她一眼。除非我心情好，可惜一辈子的大部分时间里，我的心情都是不好的。

但女人她不会轻易放过你，她们天性喜欢与邪恶寻欢作乐。所以那服务生打开了吸尘器，早早地就开始清理门面，故意吵得我睡不着觉；除此之外，她还换了件衣服，穿上了去健身房的那种运动背心。她把头发扎了起来，露出了下巴至领口间的一大块皮肤，几缕头发黏在上面，不仅汗湿，而且躁动，给人一种夏日午后的感觉。

我起身，走过去，徘徊在储藏室的门外。

她瞪了我一眼，将吸尘器推到我的面前，然后在一片轰响声中，骄傲地转过身去。店门关了，她把我给锁在了里面，透过玻璃我能看见她连头也没回。

于是我继续睡觉。吸尘器已经被我给砸烂了，所以店里只有蒸笼般的寂静，就像拥挤的高中教室一样，正适合打瞌睡。

就是这样，我的意思你应该已经明白了。所谓生命，不过是交配和睡觉，两件事各占半辈子，生命越短暂性爱就越炽烈，同样的道理，觉也应该睡得越甜美。

我再次闭上了眼，心里想着服务员。她穿成那样肯定是要去健身，别人会注意她胸前的青春痘吗？荒唐，店里明明有如此舒适的扶手椅，干嘛还要去折磨自己的身体？荒唐，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