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端午节来了,我遂下决心要去弄—只上好的咸鸭蛋来吃吃。
小小的一枚咸蛋,如果也要用“下决心”三字未免言重了,但事实上却又的确如此。试想—个人生活里填满了堂皇的“正经事”,诸如上课、演讲、撰稿,“买咸蛋”的愿望遂变得非常卑微而不入流——可是,我真的想吃—只单纯腴美的咸鸭蛋啊!
咸蛋真的买来了,在端午节的前—日,我端坐桌上觉得自己能安安静静吃一只咸蛋来配白饭,真是—件端午节的端正行为——相较于复杂的满桌盛馔。
所谓好咸蛋,不过是一枚好蛋,一把好盐,加上一点时间而已——奇怪的是市面上竟有九成以上的咸蛋完全不好吃。别说蛋,就连一碗好饭也难求,有一次在竹南山区里吃到极好的饭,于是惊问:
“这米哪来的,何处可以买?”
回答说:
“这是自己种的,不卖。留着自己吃。”
好咸蛋隔着蛋壳也能看见里面橙红橙红的卵仁,油滋含润,像云絮中裹着的一轮旭日,清而艳。
这小小的掌中旭日却也自有它的尊严,它必须单纯的活着,才有意义。把咸蛋和清粥或干饭并列,自有无限田园佳趣。
但如果放它在茄汁虾或北京烤鸭旁边,它立刻变得什么也不是了,恰如草莽布衣,一入庙堂便生机殆尽。
我只想单纯,而仅仅只求单纯的愿望,如今看来,好像也竟不单纯了。
-张晓风书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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