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带着一身疲倦和不安回来，楼道里的灯又坏了，我摸着墙壁数着台阶来到自己家门前，凭感觉将手中的钥匙插进门锁里。
屋子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打开灯后刺眼的灯光晃得双眼发痛，屋子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我的女友还没有回来，她已经消失很久了。
我穿着鞋子进门，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事情，我的女友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以前回来的时候，她总是叫我在门外脱掉鞋子换上拖鞋，连门口的毯子也经常清洗更换。
现在的毯子沾满了黄土，原本的绒毛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形成厚厚的土块，看起来就像一只趴在地上的老母鸡，守护着身下的幼雏。从毯子的边缘还可以看到一丝丝亮白色的光芒，那是这个屋子唯一的净土。
我决定把门口的那块地摊丢掉，如果这样做的话，屋子里的每一一个角落都是一样的脏乱。我的女友是那么爱干净的人，她看到我把屋子弄得这么乱，一定会生气的踢门进来，指着我的鼻子说道，“你这个邋遢的男人。”
其实我一直觉得女友并没有消失，而是在玩游戏，她是故意躲起来的，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会牵着我的手说，“亲爱的，我们一起回家吧。”这就是为什么警察说找不到人后，我还一直坚持的原因。
手指触碰到毯子的那一刻，上面的泥土好像活了一样，以肉眼可见的形态扩散开来，如同野蜂飞舞。毯子下的地面净如白瓷，反射过来的灯光恰好照进我的眼睛。
我一扭头，一用力，毯子直接被我甩到了客厅中央。一阵肉眼可见的黄色雾气从毯子上升起，又如莲花一样绽放，艳丽异常。可女友并没有出现，像想象中的那样踢开房门。我只是发现了一个信封，在白瓷一样地面的中央。
这是一个崭新而又纯正的牛皮纸信封，本应出现在电视剧里的东西，如今真的出现在我的手上。是女友留下的吗？
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拥有瀑布一般的黑色长发，脖子上有个指甲盖大小像花一样的胎记，还有那件橘红色的衣服。虽然女友的眼睛和嘴巴都被遮住，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的女友被人绑架了，我把信封从里到外翻了一遍，除了这张照片以外没有任何东西。报警吗？我想起做笔录时那些警察傲慢又无情的态度，我要自己去救女友。
2
照片的背景里有一个巨大的城堡，我的女友被绑在城堡前的过山车上，那里是个游乐场，离我家并不远，游乐场的旁边还有一家电影院，我和女友曾在那里看了一部超级烂片，然后在游乐场里释放了一下午的怒气。
我拿着照片直奔停在楼下的汽车，顾不得浑身疲惫，火急火燎的朝游乐场的方向驶去。很久之前，那里还是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前来游玩的旅客络绎不绝，但金融危机过后，只留下了一堆的烂尾工程。我花了三十分钟绕着游乐场开了大半圈，找到了和照片上一模一慢城堡大门。
我从城堡大门开了进去，游乐场里一个人也没有，就连路灯也是坏掉的，我把车灯开到最大一脚油门冲了进去，吓得两旁树上和路灯上的乌鸦惊叫连连，四散而逃。
我一边开车，一边将眼前的景象和手中的照片对照，这个区域的过山车实在太多了，它们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细节上有点不同。冰冷的晚风从车窗吹到身上，我觉得每一辆过山车上都有一个女友在注视着我。
我开着车在游乐场的西区绕了两圈，最终锁定一处和照片里面最相似的区域停了下来。我爬上了位于这些过山车中央的塔一样的房子上。当我把着扶手在房塔的尖顶上站了起来，一阵大风将我从上面吹了下去。
女友失踪之后，我作息混乱，经常饥一顿饱一顿，但我并不是弱不禁风，也没有粗心大意，只是在我站到塔顶的那一刻，风转向了。
北风转到西风之后，我的双手把着扶杆一路下滑，最终卡在了一个九十度的拐角处。肌肉拉扯的疼痛从两条胳膊传到大脑，我瞪着眼睛，咬着牙狠狠地吸了一口凉气。说来也巧，从那个位置恰好可以看到前方不远处，一辆过山车的座位上有一件衣服像风筝一样吹了起来。
虽然天色太暗看不清颜色，但我只需看一眼衣服的外形款式就可以确认。那件衣服是我送给女友的生日礼物，当时网上没有货，我为了买它，跑遍了半个城市。
3
小心翼翼的从栏杆爬上房子的外楼梯，我不顾身上的疼痛一路小跑，我的女友被人绑在那里，我要去救她，哪怕和绑匪同归于尽，我也要把她救下来。
气喘吁吁的跑上过山车，那里没有女友，只有一件衣服，衣服上的一条绳带被人在椅子上系了一个结。除此以外空空如也，椅子表面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那一刻，所有的负面情绪一起涌来，我终于忍不住的哭了起来，这段时间的悲伤，思念和委屈一同化作泪水流了下来。
我哭了很久很久，直到风停了，女友的衣服从空中落了下来，一部分落在椅子上，一部分落在地上。被我一把拿了起来，女友是个爱干净的人，她不喜欢任何脏乱的东西。
我本想把女友的衣服揽入怀中，可有条绳带还系在椅子下面一个很深的位置。我带着一腔恼火把手伸了进去左拉右拽，就是打不开那个结，但我的胳膊好像在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过山车的椅子都是塑料做的，光滑圆润。胳膊上传来的感觉却很坚硬，像有棱角。我趴在地上打开手机光源照在椅子的背面，上面是一排字母和数字，被人用利器刻进去的。
JY 747412138 qwertyuiop
我回去的路上，脑海里一直回想着这段数字，是某个网站的账号还是什么猜字谜。直到坐回车上，脑袋还像浆糊一样乱。甩了甩头，实在太困了，还是先回去睡觉吧。
我本想把照片放到座椅下面的夹层里，刚把拉门打开，却看到里面有一沓白色的卡片，我确信自己没放过，也没有这种东西。我把它拿了出来，在手里转了一圈，吓得我差点叫了起来。
那是一沓照片，照片的内容都是女友被绑在过山车的椅子上，唯一不同的是最底下的那张照片有点发旧发黄，另一只手中的那张是最新的。
我在车里车里坐了良久，汗水在我看到照片内容的一瞬间就浸透了衣背。女友留下的那串符号中，为首的两个字母JY是记忆的意思。
4
记忆银行，顾名思义是存储记忆的地方，人们把不想忘记和难以忘记的事情存放在这里，期待永远记起和遗忘某些事情。虽然叫银行，却不会产生任何利息。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的来到银行门前，开门之后第一个冲了进去，我在柜台前将昨晚的那串数字当成账号，字母当成密码输入进去，接着开始人脸识别。电脑一顿操作过后，屏幕显示登录成功。这个账号居然是我注册的，可我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之后我被工作人员从前台带到了一个隔间，那是一个很小的房间，房间的两侧的架子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玻璃做的水晶球，那是用来承载记忆的。
我拿起底座编号为一的水晶球，点开下面的播放按钮。水晶球泛起一阵雪花后出现一个面目狰狞的男子，他手里拿着一把尖刀，他在我的女友身上捅了三个血窟窿，女友的嘴巴被堵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但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空空的望着前方。那一刻，我晴天霹雳，整个人颤抖的坐在椅子上，连呼吸都不能自主控制，只能僵硬的张开嘴巴。
水晶球的画面到此停住，那是一段录像，因为在水晶球的里面还有一个我以同样的姿态观看者一块电子屏幕，只不过观看的地点是在警察局。
“你承认这个人是你杀的。”坐在“我”旁边的警察一拍桌子，对着前面带着手铐的罪犯怒吼道。“你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坐在对面的男子突然嘿嘿一笑，“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我罪孽深重，请把我变成归零者吧。”
水晶球的画面停止于此，这次是真的没有了，而我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凶手说的最后一句话，“请把我变成归零者吧。”
“归零者”代表着当今世界最先进的科学技术和最温柔的人文关怀，从字面意思就可以知道，归零就是把一个人的社会利益，亲属关系，个人资产和后天智慧及记忆全部清除，在此之上植入基本的生理知识和生活经验，像白纸一样重头再来。可是这样就能消除他身上的罪恶吗？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点开第二个水晶球，那是在一家面馆里，我的面前摆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兰州拉面，做拉面的师傅就坐在我的对面，从头到脚穿了一身白。他就是杀害我女友的凶手。
此时的他神情庄重，看着手中的一沓资料，那是我从警察局里掉出来的卷宗，我的双眼眼直勾勾的盯着他，期待着某一刻他的脑中灵光一显，想起自己做过的恶行。
不过结果让我大失所望，他把卷宗往桌子上一扔，“这不是我做的，我一点记忆没有。”眼神单纯，从某种角度看就像个刚刚长大的孩子。“他是他，我是我，我只是个做拉面的师傅。”
可我还是不死心，“你的双手沾满了鲜血，用这双手做拉面，你不觉得罪恶吗？”
他似乎也有点生气了，指着卷宗上的照片说，“如果这个人做完归零处理后，换了一个身体，罪恶是否就消失了?”“我”强忍住心中的怒火，拂袖而去，桌子上的拉面一筷没动。现实中的我同样压制着怒火，坐在椅子上平息了良久，缓缓的打开第三个水晶球。
5
第三个水晶球中的画面是在我的家里，我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牛皮纸做成的信封，在客厅里徘徊几圈后，把它放到沙发下的夹层里，又从卧室的衣柜里拿出那件橘红色的外套，开车来到早已破烂不堪的游乐场，把衣带紧紧的系在过山车的椅子上，用一把小匕首在椅子下面刻上一段符号。
我平静的看完一切，麻木的点开下一个水晶球，我想知道曾经的“我”都给我留下了什么。
第四个水晶球中的画面是我最熟悉的，我在很多人嘲笑，疑惑，傲慢，厌烦中，四处寻找女友，累了就坐在椅子上休息，饿了就随便买点吃的。每天晚上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中。
我开始不修边幅，回到家里鞋子也不脱的躺在沙发上睡觉，。第二天重复同样的事情，第三也一样，第四天也是如此。第五天回家后我并没有直接睡觉，而是默默地看着凌乱的沙发。我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怀念女友，那个很爱干净的女人。
我伸手抚摸满是伤痕的沙发便面，这一个动作持续了很长时间，大概占据了水晶球三分之一的进度条。之后我找到了夹层中的照片，来到了那个废弃的游乐场，找到了女朋友的衣服和椅子下的账号密码，来到记忆银行，坐在我现在坐着的位置观看查看记忆球。
第五个记忆球中我在一家医院，坐在我对面的人是一个医生，他的年龄不到四十岁，带着眼镜斯斯文文，他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即使隔着一层记忆球，也可以让我的心态平复。
“你想要忘记杀害你女友的那个人?”
“不，我想要忘记仇恨。”
在医生的建议下，我将女友被杀害的记忆储存起来，留下一个钥匙，放松一段时间后用钥匙打开记忆，如果不能接受就多试几次。我一一点开其他的水晶球，里面的影像千篇一律，都是从各种地方找到照片，找到密码，来到这里观看水晶球。
我从记忆银行出来的时候，前台的工作人员送来一张传单，如果觉得心情不好可以去隔壁诊所找心理医生治疗。
站在诊所前方，我撇撇嘴走进旁边一家照相馆，照相馆的老板是个头发话白的老大爷，见我进来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黄色的牛皮纸信封，在我面前摇了摇，“这个怎么样，够干净吗？”
6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却依然忘不了女友，对那个男人做的恶也无法释怀。我只想快点回到家中，把信封找个地方藏好，然后就可以像往日那样寻找女友。
回来的时候，楼道里的灯还没有修好，不过我管不了这么多了，一步三个台阶向家门口跑去，钥匙对着门锁碰了好几次才插进去。此时此刻，我终于知道车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女友照片，原来找寻女友的过程才是真正的救赎。
我用力推开房门，站在客厅里左看右看，沙发下面藏过了，冰箱里也藏过了，厨房也藏过了，卧室的衣柜，厕所的洗漱台都被我藏过了……
地毯！我猛的回头，看到的只是一块带有几个黑色鞋印的地砖。那一刻，我崩溃了。
从那天开始，我不在过问世事，也放弃了寻找女友，只是留恋于酒吧，喝的大醉就回家睡觉，回不来就睡在马路上，再不然就睡到酒吧里。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被两个神秘人带走。
我被他们带到一处地下室，里面灯光昏暗，却坐了十几个人。为首的是男人大概三十岁，虎目鹰鼻一身腱子肉，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艳丽女郎，在这群男人中间显得十分醒目。
“你们要干什么。”
“你不要激动，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艳丽女郎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照片里的人样貌和我极其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十分富有，照片上面此人穿着一身名牌，开着一辆十分豪华的跑车，跑车里还坐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对着他甜蜜的微笑。
“不认识。”我又接过女人递过来的一沓照片，都是这个男子豪华洒金浪漫史。
“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个人就是你啊。”
“哈哈哈哈。”我放声大笑起来，起身准备离去，却被身后的两名男子抓着肩膀按了回去。
“我们没有骗你，你是一个归零者。”女子怕我再有过激的反应，接着问道，“你父母呢？”
“几年前病逝了。”
“你的亲戚呢？”
“我家人丁不兴，仅有的几个亲戚也很久没有走动了。”
“你同学呢？”
“毕业之后各奔东西，不再联系了。”
“你朋友呢？”
“我性格孤僻，从小就没有什么朋……”
说道最后，我自己都点不信了。女子笑了笑，“其实你的爸爸是个富豪，你被心怀不轨的人暗害了。”
“这太狗血了。”
“你别不信。他们不敢事情闹大，所以把你变成归零者，又怕归零者心疑，所以给你植入了许多记忆。仔细回想，你是否还清晰记得儿时某一刻吃过的食物的味道，是否还记得某一次受伤后刻骨的疼痛，是否还记得某天晚上凉风吹起的感觉。”
“你……”我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女子继续添柴加火，“我们调查过，很多富人都和你有相似的经历，你们的记忆都储存在市中心的一家医院里，我们可以帮你把记忆找回来，只要你把一部分家产分给我们当成报酬。”
我麻木的点点头，事到如今我已经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7
行动开始于三天后的夜晚，我和他们穿上一样的衣服，乘坐一辆大货车驶向市中心的医院。
这些人训练有素，动作整齐迅捷，而且对医院的所有信息了如指掌，穿过层层障碍都没有触发警报。
“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推开最后一扇大门，我和他们来到了女子口中藏着记忆球地点，没想到在里面碰到一位白发老者。
“老人家，别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只是帮这个小兄弟找回他的记忆。”这群人的老大一边说着，一边指挥队友行动。
“这里哪有什么记忆，你们肯定搞错了，你们别碰这些东西。”
他们不顾老人的叫喊，极有默契的四散开来，来到那些怪异的白色箱子面前，用尽力气打开上面的盖子。
那里面并没有什么记忆球，有的只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有男有女，有大人，有小孩，每一个人都睡得极其安详。
“这，这些是什么人……”
“他们是克隆人。”白衣老人缓步上前，“他们是富人用自己的dna定制的，为了将来替换有问题的器官。”
“我也是克隆人?”
“是的。你本来也只是个产品，但金融危机后，你主人家的公司破产，债主为逼他们还债，就杀了你的主人和他的女友，为了不引起恐慌当时只公布了那个女孩的死讯。”白衣老人指了指这群人的首领，“你们也参加了吧！”
“那我怎么会成为归零者。”
“你不是什么归零者，根据法案，你的主人死后，你就是真正的人了，给你植入一段记忆是为了让你更好的活下去。”
“那个女孩呢？她是什么身份？”
白衣老者长叹了一口气，“她就是杀害你女友的那个男人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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