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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岁的舅和他生命里的四个女人

六十二岁的舅和他生命里的四个女人

作者: 踏歌徐行 | 来源:发表于2018-08-13 23:02 被阅读63次

舅今年六十二岁了。在天津滨海新区的一个高档小区当保安。

他在那里已经工作了十年。这十年间,业主换了一批又一批,他身边的保安也走了一茬又一茬,他以他的担当和本分,始终坚守在那里,在小区门口岗楼和职工宿舍之间来来回回,拿着三千块钱的工资,住着八人一间的宿舍,知足而平静。

没有人会关注一位安保人员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而舅的坎坷不平的前半生,似乎也注定了他目前的处境。

姥姥姥爷在生舅之前,已经有了三个女儿。老来得子,姥姥姥爷自然是喜出望外,对舅的疼爱便格外多。因为是家里老小,吃喝用度从来不用操心,舅的性格便柔弱了些。但舅能吃苦,又肯干,在村子的十字路口开了个小杂货店,卖烟酒糖茶、日常用品。由于进货渠道广、货架上的货品种全,价格低,舅的服务态度又好,舅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家境也逐渐地殷实起来。到了舅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村里的媒婆便踏破了姥姥姥爷家的门槛,上门提亲的人,大多看重舅的踏实和本分。姥姥姥爷看重了村东头老张家的姑娘,人漂亮,又能干。没跟舅商量,就把亲事给定了。

那时我不过十来岁的样子,依稀记得那时的母亲曾不无担忧地对父亲说,春儿(舅的小名)性格软弱,就怕驾驭不了这姑娘啊。

舅虽然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是慑于姥姥姥爷的威力,他还是把那姑娘娶进了了家门。舅的婚礼母亲带着年幼的我去了,对于当时的情景已没有太大的印象,只记得新进门的妗子浓眉大眼,皮肤紧致,穿着大红的棉袄,挽着高高的发髻,煞是好看。那是八十年代末,十来岁的我对于舅第一个媳妇儿的最初的印象。过了一两年,第一任妗子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可母亲说舅并不高兴。我是看不出的,每次母亲带我回姥姥姥爷家,舅大多数时候是在他的小百货店里忙碌,每次我去,他都把各色糖果及小点心一股脑儿地往我口袋里装,还拿了那个年代实行的铁质铅笔盒和花花绿绿的铅笔,刻着动物图案的转笔刀,以及大大小小的作业本拿给我,嘱咐我好好学习,长大了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小小的我还是会察觉出舅情绪的变化,他闲下来的时候,会站在柜台后面发呆。

有一次我在姥姥姥爷邻居家的门前玩耍,听到坐在门口的老头老太太聊天儿,他们小声地议论,说春被带了绿帽子,真是可怜。

那时还不懂绿帽子的含义,依稀觉着那一定不是个好词儿,跑回去悄悄问母亲,被一向温和的母亲狠狠地训斥,她说小孩子家家的,不许瞎讲。但我明显感觉到了母亲的担忧,她每回姥姥姥爷家一次,回到家里都会和父亲唠叨很长时间,有一次不经意间听到他们的谈话,还是略知了一二。妗子和村里多个男人有染,舅怀疑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他的。

这期间,舅和妗子冷战,打架,分居。他们在打打闹闹间又迎来了第二个儿子的诞生。在小儿子两岁的时候,舅和妗子又吵了一架后,负气出走。舅像是人间蒸发了般,杳无音信。姥姥姥爷托了出远门的人到处打听,依然没有舅的消息。妗子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娘家,不让姥姥爷爷过去看孙子。姥姥念儿心切,积劳成疾,在忧虑中身体每况日下,不久后便散手人寰。姥姥弥留之际,一直呼喊着舅的名字。两年后,舅回来了,他跪在姥姥墓前,嚎啕大哭。他带了两万块钱回来给妗子,要和他办离婚手续。妗子答应离婚,提出的条件是舅净身出户。当时舅结婚置办的婚房,以及房子里所有的器具,还有两个孩子,都归妗子所有。

姥爷和舅搬回了破旧不堪的旧房子。舅把房子修葺一番,想和姥爷安安分分过日子。可姥爷三天两头和舅吵,骂舅是不孝子,骂他放着好日子不过瞎闹腾。姥爷还说舅就是个怂包,连自己的媳妇都管不住。姥爷还挤兑舅,说不管哪里来的野种,舅终久是孩子的爹,咋就不能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好过日子。姥爷无休止的怨怼,让舅再次离家。

舅这次去了新疆。他在那边安顿下来后,给姥爷写信。说他对不住姥爷,更对不住姥姥,他让姥爷权当没有过这个儿子。姥爷哭天抢地,说自己养了不孝子,到死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可骂归骂,姥爷开始盼着舅每个月一次的书信。他通过信件了解舅远在边疆的生活起居。他知道舅在一个石油开采场部给人家做后勤,舅手巧,给几百号人织补缝洗,替人理发剃头,很是受大家欢迎。他把每个月几百元的工资一半寄给姥爷,一半存起来,他和姥爷说,等他攒够了足够的钱,就回到姥爷身边。可舅在新疆一待就是十年。姥爷的一场大病,让舅心急火燎地从新疆赶了回来,再也没有回去。

九十年代末,已过不惑之年的舅回到老态龙钟的姥爷身边,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积蓄重操旧业,开着杂货铺和姥爷相依为命,流逝的时间似乎抚平了舅心口曾经的痛,对于偶尔来到他的杂货店的已长成少年的喊他为爸的两个孩子,他开始慢慢地从心里接纳他们,给他们零花钱,以及各种文具用品。只是对于已嫁入同一个村子另外一户人家的妗子,每次打了照面,他始终形同陌路。

在舅回来后的第二年,在媒人的撮合和姥爷的强压下,他又娶了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一位同村离了婚的女人。姥爷说,一个家里应该有个女人,两个老爷们儿过得不叫日子。于是,这位个头不足一米五,说话慢条斯理,身体孱弱,长相丑陋的女人,成了舅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那时我已上高中,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去舅那里的次数也便少了起来。听母亲说,第二任妗子好吃懒做,什么也干不了,还时不时地偷偷拿了舅小卖部的烟酒糖茶孝敬她的酒鬼父亲和好逸恶劳的兄弟。舅每次外出进货回来,就发现少了不少货品,妗子从来也不承认,是她拿回了娘家。一而再再而三,妗子的娘家人变本加厉,吃的喝的用的,时常大包小包的往回拎。舅做得是小本生意,哪里架得住这样折腾。一年后,眼瞅着就要入不敷出,卧病在床的姥爷实在可舅迫于妗子娘家兄弟们的威力,居然敢怒不敢言。姥爷气不过,把舅和第二任妗子叫到身边,让妗子表个态,要么跟着舅好好过日子,要么滚回娘家去。妗子气愤地摔门而去,之后纠集了娘家人天天来舅的小卖部里闹,吃拿卡要后一哄而散,剩下气急败坏的舅独自叹息。姥爷忧虑于眼前的状况却力不从心。舅终于做了一回主。他瞒着姥爷和第二任妗子离了婚,将手里仅有的三万元的积蓄一股脑地给了她,让她不要再来店了胡闹。他的第二个女人在和他结婚两年后,就这样拿钱走人,舅又一次人财两空。姥爷知道后,开始懊恼他的两次决定,更嫌弃舅的软弱。舅看着身体状况每况日下的姥爷,不再喝他计较,每天端茶喂饭地伺候,没多久,姥爷溘然长逝。

舅成了光棍一人。守着一个小卖部和两间破瓦房艰难度日。村里一位姓常的算命先生,被人称作“半仙”的,时不时地到舅的小卖部里来找舅闲聊。两个光棍之间的谈话里,自然少不了女人。“半仙”说,舅的命里犯桃花,是有桃花运的,当然也少不了桃花劫,所以他前半生多坎坷,不过在他的后半生,还会再遇见两个女人,只要舅把他给写的符咒压在炕底下,就能躲过桃花劫,交到桃花运。舅半信半疑,不过还是听信了常“半仙”的话,将用两瓶酒和两包烟换了的符咒压在里他睡觉的铺盖底下。之所以知道舅的这段往事,是因为有一次放了暑假,陪母亲去看舅,舅正从凉席底下掏出来那符咒把玩。看着一张巴掌大的黄绸布上用毛笔画的几个怪异的符号,可能是因了舅掌心里汗渍的缘故,在夸张地叠加成一团深浅不一的油墨,我不由地嘲笑舅的愚昧。舅不置可否,他看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说如果常“半仙”算的不准,他咋知道我胸口有四颗大红痣哩。舅说着,撩起来他的大背心儿给我看。他继续复述常半仙的话,他说我这四颗痣,代表我命里会有四个女人。我呵呵地笑,说肯定是常半仙早看到了他的四颗痣,才会说出那样的话。舅将信将疑。或许,对舅而言,生命里太多的坎坷,让他开始相信宿命。

那之后半年,舅真的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三个女人,那女人是被村支书领到舅的小卖部的。女人自称来自几十公里外的临县,为了逃离前夫的纠缠,她带着五岁的女儿东奔西窜,想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心善的舅收留了这对母女。这个浓眉大眼,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成了我的第三任准妗子。舅在那段时日,一度忧郁的脸上开始出现了久违的笑容。准妗子给他洗洗补补、洒扫做饭,舅安心地照料这小铺,以及那个洋娃娃般可爱的五岁女孩。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未维持多久,准妗子被她所谓的前夫找上门来。这是她亲口和我说的,高三那年的一个周末,回到家看到这个陌生女人时,着实吃了一惊。那会儿电话还没有这么普遍,由于在高考紧张的复习阶段,我每两个月才回家一次。母亲看到诧异的我,招呼我喊妗子。那女人未等我开口,便示意我可以喊她阿姨。母亲说她已经在我们家住了一周了,安排在了我的房间。

晚上,一个人睡惯了的我,和一个陌生女人躺在一张床上很是别扭。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健谈的她开始和我说起她一周前在舅家经历的惊险一幕。她说已是深夜了,她和舅已经睡下。突然听到大门砰砰砰地响,紧接着是嘈杂的喧闹声。在一声大过一声的叫嚷中,她听得出有她前夫的声音。她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她的。她只记得当时整个人吓傻。哆嗦到连内裤都穿不上。这位准妗子当时说出的这些话语,让十八岁的我很是诧异,虽然对于男女之事已经懵懵懂懂,但是对于这个和舅还没有领结婚证就住在一起的女人,心里还是充满了戒备和好奇。要知道,那是在将近二十年前的农村,当时的观念还不像现在这样开放。舅在睡梦中被惶恐的准妗子叫醒,也惊到不知所措。他慌忙地把准妗子藏到仓房的大瓮里,又放开院子里养的两只大狗,拉开院子里明晃晃的电灯,才隔着门问到底是谁在吵闹。左邻右舍的邻居们也被惊到,纷纷开门观望。或许是迫于这种架势,准妗子的前夫及五六位彪形大汉在舅的门外叫嚣一阵后,惶惶然地离开。

据说,是准妗子前夫的同乡人发现了妗子的下落,并报告了其前夫,才有了午夜寻人的闹剧。第二天,天蒙蒙亮,舅就把准妗子母女二人转移到了我们家,说让准妗子避一避风头。

母亲后来说,准妗子在我们家住了两周后,其前夫去舅那里找过几次,未果,便离开了。舅把准妗子接了回去。可就在她回去的第二天,居然带着孩子和她的行囊不辞而别。再也没有出现过。有人说,她是被她的前夫捉走了的,还有人说,这是犯罪团伙作案的方式,专门让妇女儿童假装可怜,挑村里的光棍下手,再骗取信任后伺机下手,将家细软当全部卷走。但舅什么也没有丢失。或许这个女人心底的善被舅的真心所打动?或许她真的被他的前夫掠走?这些都不得而知。但这个女人,给了舅短暂的欢愉,也让舅陷入了乡邻的口舌。左邻右舍铺天盖地的议论裹挟着舅,让他困苦不堪。有人说舅就是个软蛋加懦夫,人家说啥听啥没自己的主见,也有人说舅像个畜生见女人就上不挑不拣。舅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甚至那两个给他些许寄托的叫他爸的孩子,也在其母亲的教唆下远离了他。

舅把他的小卖部低价处理,再一次背井离乡。舅这次的落脚地是天津。他先后在小饭店超过菜、在装修队干过苦力、在集贸市场看过摊位,换了十几个工种后,在一位好心老乡的介绍下,找到了现在的这份工作。在这个工作岗位上,就邂逅了他生命中的第四个女人。这个女人和舅年龄相仿,在附近的一家写字楼里打扫卫生。他们的相识缘于老乡张罗的一次聚会。在那次十几个人的聚会中,舅和这个被他叫做阿芬的女人邻座。或许是舅的阴郁气质吸引了性格开朗的她,她主动和他搭讪,并要了他的电话号码。一来二往,两个人熟稔起来。芬姨离过两次婚,独自把女儿拉扯大。现在,两个女儿都已经长大成人,时不时地会来看他们。两个同病相怜的,似乎找到了太多的共同话题,他们歇班的时候,时常约了到离他们工作地点都不远的小公园里散步或闲坐。

这样交往了半年多,他们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舅觉得他终于可以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做一回自己的选择了。他决定向芬姨求婚,让她陪他走完后半生。可好景不长,芬姨突然在工作中晕倒,被工友送到医院,舅匆忙地赶到医院,被医生告知,芬姨已是肺癌晚期。舅开始懊悔,怪自己之前对于芬姨时常提到的胸闷、气短没有引起重视。芬姨坦然接受了她的病情,她对舅说,感谢他初心在她的生命里,让她感受到了家人般的温暖。舅把十年来打工赚来的十多万元,用在了救治芬姨的性命上。芬姨离世前,舅带他回到老家的民政局,和她办了结婚手续。芬姨执意不肯再回医院。她要和他做一回体面的夫妻。两个人在舅破旧的老屋里,度过了芬姨最后的时日。两个月后,芬姨在舅的怀里安然离去。舅在姥爷姥爷的墓旁,下葬了芬姨,也给自己留了空的墓穴。

舅又重新回到一个人的状态。芬姨的两个女儿,时常会带了水果糕点来看他。那两个喊他爸的儿子,其中的老大已于两年前因酗酒过度去世,另外一个,还时不时地电话过来,诉说生活的不易,接受并不富裕的舅的接济。舅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的事情,都坦然地面对,心满意足地迎接着每天的日出日落。

他说,现在的日子就挺好,有饭吃,有地儿住,有工作做。可是,喜欢侍弄花草的他,却找不到一处地方,可以安放他饱经风霜的躯体和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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