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人成年以后都能感觉到跟父母仍然很亲近。事实上,感觉跟父母很疏远的人很多。
以我自己为例,有很长一段时间,大约从青春期开始,一直到36岁,我连挽着妈妈的手上街都会觉得别扭。更不用说拥抱、亲吻以及说“我爱你”了。根本想不到,也说不出口。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横亘在我们母女之间的这堵厚厚的墙,是从何时开始长出来的。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体弱多病一次次地被她嫌弃和抱怨;或许是因为她一次次地为了点鸡毛蒜皮挑起与爸爸的战争,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或许是因为有一次嫉妒她对表弟太好,暗中欺负表弟,被她用细竹条一顿痛打;或许是因为有一次问她我是从哪里来的,她说是垃圾堆里捡来的;或许是因为爸爸临终前心脏病住院期间,她还在对爸爸挑三拣四,惹爸爸生气……
我对这样的妈,真的爱不起来。
我以为只要远离她,远离那个时而吵闹时而冰冷的家,一切就会好起来。于是我从南方来到了遥远的北方。我很少回家,总是找各种借口,连电话都懒得打。
然而,我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快乐起来。36岁本命年的时候,我还得了重度抑郁症,差点跳楼自杀。
因为,我也嫌弃自己体弱多病,我也对自己挑三拣四,我也爱面子,我也对伴侣失望和愤怒……我惊讶地发现,在很多方面,我完全在无意识地复制她的模式!
学习心理学之后,我才明白,那堵挡在我和她之间的厚厚的墙,是由长期压抑和累积的失望、愤怒和怨恨组成的。在这堵墙的下面,是一直没有被满足的渴望,想要被认可、被爱、被重视……
我一直试图从妈妈那里满足自己的这些渴望,但是却很少得到满足,天长日久,我终于对她绝望了,于是那堵墙变得越来越厚。
当我用绝望、愤怒和怨恨筑起心墙的同时,我也将自己与外界隔离,冰冷和孤独无时无刻不在包围着我,即便我身处闹市和人群也无济于事。
这时我才明白,要想感觉到世界的温暖和美好,要想体验到生命的幸福和喜悦,我必须走出自己用一道道的心墙建造起来的小黑屋。
我开始尝试对她好奇,尝试去了解她,了解她的童年:她从哪里复制了这些模式?渐渐地,我开始懂得了她的痛苦,她的不易,她的挣扎,她的歇斯底里……
有一次在心理学课程上需要画原生家庭图。我打电话给她,了解她是否有过流产的经历。结果她说有三次流产。一次因为吃了不该吃的药,一次因为工作太累身体太差,一次因为拿了重物。我那时也已经做了妈妈,听到她在电话那端风平浪静若无其事地讲述自己的流产经历,我这边却泪如雨下,感觉到内在有一些沉重的东西突然松动了。
后来我意识到,从那天起,我真正地原谅了她,从而,也解脱了自己。那道挡在我们中间的心墙消失了。
我开始经常主动给她打电话,一有机会就回去看她。我开始很自然地挽着她的手上街,跟她拥抱。不过,我还是很难对她说出“我爱你”三个字。
有一次,我鼓起勇气,攒了半天的劲,终于在电话的最后说:妈,我爱你。她在那边沉默了一下,说:“你爱我?爱我还跑那么远去工作,挣的钱都花在路费上了!”
我有点失落,不过转念一想:妈妈就是这样的刀子嘴豆腐心,她其实也在用她的方式表达爱。后来我每次打电话最后都会对她说:妈,我爱你。她每次的回答都跟第一次一样。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她静静地回答说:我也爱你。那一刻,有一种非常柔软的东西在我们之间传递着。
现在,我们母女之间说“我爱你”这样的话变得非常自然和容易了。
很奇妙的是,慢慢地我越来越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温暖和美好,体验到生命的幸福和喜悦,感觉到与其他人的连接,开始觉得自己在北方的城市有归属感了……
这时,我才真正明白:原谅父母竟然如此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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