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最近有点失眠,半夜两三点还感觉不到一丝困意,好像所有的精气神儿都约好了晚上出来似的。她躺在床上慢吞吞的数羊,一直数到两千多只羊了还是不困,心烦得很,只好坐起来打开窗户透透气。
窗户外面是黑沉沉的夜色,今天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像一片推不开的浓墨,一笔刷下去把整个天地都描黑了。小镇到了夜里也没什么灯光,只能隐隐约约的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不知道是虫鸣还是鸟叫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晨曦心里突然有点发怵,外面太黑了,像在心口压了一块秤砣,难受的紧。想到第二天还得去学校,晨曦赶紧关上窗户爬上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但是睡意这个东西吧,很有自己的主意,你想它来的时候吧,它偏偏不来,不知道跑哪去了。你不想它来的时候吧,它简直无孔不入,非要让你会一会周公不可。
晨曦就这么闭着眼睛头脑清醒的躺到了七点闹钟响起来。她起床洗完漱,出门的时候还听到父母的屋子里传来的呼噜声。每天都过得很没有意思,晨曦想。
学校里依旧乱糟糟的,晨曦趴在最后一排,看着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挥舞着教鞭,底下的学生自顾自的大声讲话,吃东西甚至打架,老师都能做到完全不放在眼里讲自己的课。晨曦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前桌的刘芸是个漂亮姑娘,她突然一转头,脑袋后面垂着的马尾直直的甩到了晨曦的脸上,晨曦也不恼,只是觉得这种把戏太幼稚了,她都懒得配合了。果不其然,刘芸假惺惺的说了声对不起,接着又不怀好意故作温柔的说,哎呀张晨曦,真不好意思,刚才不小心甩到你脸上了,你没事吧。
晨曦的脸上有块疤,从右脸颊的下半部分一直到脖子里都是,用头发都遮不住,就这么大喇喇的展示在人前。伤疤是开水烫的,父母吵架时顺手摔了热水瓶。被烫到的时候晨曦还小,只会坐在地上哭,父母打的正激烈,根本就顾不上她,这条伤疤就这么留下来了。晨曦小时候被小朋友们当成丑八怪,没有人跟她玩,大家朝她吐头水,扔泥巴,说她是怪物。后来晨曦上小学了,学校里没有人愿意和她做同桌,大家都躲得远远的,就连经过她桌子旁边是都小心翼翼的,好像怕沾上什么脏东西一样。
晨曦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她永远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可能是捡来的,可能是邻居家不要的,也可能是父母以前的。她住在村里最破的小房子里,家里没有电视,没有游戏机,只有很多空酒瓶和每天搓不完的麻将。父母从来不管她的学习,也不管她有没有吃饭,好像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生死都不值得一提。
父亲喝醉之后喜欢打人,晨曦躲在屋子里,把被子蒙到头上,还是能清楚的听到桌椅板凳叮叮咣咣的声音夹杂着父母的大声叫骂。晨曦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依旧厌烦,她现在只想睡觉。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晨曦起身,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来一小瓶药,就着凉水喝下一片。
不知道什么时候,晨曦醒了,睁开眼睛是一间明亮的白色房间,吊着苹果形状的灯,墙上贴着印有兰花的墙纸,床上有憨态可掬的毛绒娃娃,被子还带着阳光的味道。晨曦想,这个梦真好啊。
晨曦在松软的床上滚了好几圈,好好感受了一把,才从床上坐起来,床头放着一条米黄色的连衣裙,是晨曦很久之前在街上隔着玻璃看到的,当时她连进去店里都不敢,只在外面隔着玻璃摸了摸,但是今天这条裙子就在面前,被叠的整整齐齐,安安静静的躺在床边。晨曦伸手摸了一下,跟想象中一样的手感,很光滑,很细腻。晨曦想,夏天穿的话也不会觉得热的。
她穿上新裙子,在镜子前面转了两圈,裙摆转开一个弧度,像春日里的栀子花。她走出房间,平日里已经开始打麻将的母亲居然在厨房里忙活,听见晨曦出来了,扬声喊着:“晨曦快去洗漱啊,等会赶紧吃饭去上学,别迟到了。”
“哎”晨曦愣愣应了一声,她现在可以肯定自己在做梦了,现实生活里母亲整天除了打麻将就是和父亲吵架,已经很久没进过厨房了。
母亲端着粥从厨房走出来,看见晨曦还傻站在客厅,催了她一句:“怎么还不去呀,快去快去,等会时间不够了,我送你去学校。”晨曦转身回到房间,她觉得有点惊悚。刷完牙洗完脸,她坐在明亮的客厅里,面前是温热的面包和粥,还有一个水煮蛋。这已经是晨曦心目中的早餐顶级配置了。她三下五除二的吃完,背着书包便出门了。
小镇还是原来的小镇,街上两边零零散散的有几个早餐摊,上班的人匆匆忙忙的,手里拎着煎饼果子和豆浆,急急的穿过窄小的街道,奔向远处的公交车站。学校不太远,也不算很近,晨曦一路小跑着才堪堪在上课之前赶到教室。
教室里也不再是原来乱哄哄的模样,大家都穿着整齐的蓝白校服,规规矩矩的坐着,等着老师进来上课。晨曦一路冲到教室,她的座位还在最后一排,前面依旧是刘芸。看她这么慌,刘芸扭头过来,问她:“晨曦你今天怎么这么慌啊,是不是起晚了?”虽然有点开玩笑的语气,但是丝毫没有恶意。晨曦想,真的完全不一样了啊。她摇摇头,刚想说什么的时候老师进来了。刘芸只好把头扭过去专心听课。
晨曦也专心打量着讲台上的老师,是个大约五十多岁的女老师,看起来很端庄的样子,说话也很温柔。跟以前上课到处都是唾沫星子的老师一点都不一样。
正听到二次函数的性质,晨曦忽然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便觉得眼前一黑。睁开眼睛看到的依旧是房顶上因为洇水而发霉长绿毛的石灰。
外面很嘈杂,晨曦揉揉脑袋走出门。本来就很小的客厅里挤满了人,窃窃讨论着。
她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是黑沉沉的夜。她剥开人群挤进去的时候医生正在给躺在地上的母亲验伤,她浑身是血,黑色的麻布短袖已经被洇透了,贴在她有点干枯发黑的皮肤上,而她的父亲瑟瑟缩缩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把很久没有人动过的水果刀。
警察现在旁边,给已经快要不起来的父亲带上了手铐。扭头注意到晨曦,轻声的问她:“小姑娘,刚才你父母打架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睡觉,刚刚吃了安眠药。”晨曦回答。她有点紧张,有点害怕,还有一点隐隐的恨意发泄之后的畅快。恨意?晨曦意识到自己心里居然是恨她父母的时候有点惊讶。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习惯了,习惯了这个破旧的充满争吵的家,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自己就在这个家里一天天消耗着,知道有离开家的能力为止。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个令人讨厌的家终于消失了,从此天高海阔,谁有会记得我是谁呢?
警察有了,看热闹的邻居们也都回去了,客厅又变成了空荡荡的,只剩下一摊半干的血迹。晨曦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个阴暗逼仄的房子,从房顶到地板,从厨房到卧室,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到桌子上的麻将。
她看着桌上的麻将,一万,三条,红中,发财......一颗一颗的抚摸它们身上的凹陷,目光温柔的像一个慈爱的母亲,在昏黄的灯光下无端的有些骇人。
她用这些麻将在那一摊血迹上搭了一座小房子,。
夜已经深了,晨曦蹲在地上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直到天光乍破,温暖的阳光透过脏污的玻璃窗,照在晨曦身上,她好像忽然醒过来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自己发麻的腿,一瘸一拐的回了房间。
家里冷清的像是冰窖,除了前段时间去买过一箱方便面,晨曦已经一个月没出门了。她每天坐在家里,看着窗户外面的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升起又落下,白天和黑夜就这么一天天的轮回着,交替着。她突然有点想念父母打架争吵的声音了,晨曦骂了自己一声,真的是贱,那种日子还没过够吗?
浑浑噩噩的两个多月之后,晨曦开始对夜晚的来临有了一点隐秘的期待。
晨曦睡不着。只能夜夜靠着安眠药,可是她却突然发现。在每一个有安眠药的夜晚,她的梦里总是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和她无数次幻想过的,甚至梦到过一次的场景一模一样。有努力工作但是依旧很关心女儿的父亲,有虽然急脾气但是很温柔的母亲,有和谐友爱的同学,有和蔼可亲的老师,有她在现实生活中永远得不到的一切,梦里都有。
晨曦简直爱上了做梦,她沉溺在梦里的温情里,不想脱离,也无法脱离,为了能睡更多的时间,晨曦的安眠药吃的越来越多,她想:如果能永远这些幸福的话,该有多好啊。
第二天,晨曦整理了自己的房间,换上了她最喜欢的天蓝色床单,然后喝下了瓶子里剩下的所有的药,她躺在床上,看着外面越来越黑的天空,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到梦里去,拥抱她心心相念的幸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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