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行李全部塞进行李架,我俩便坐在过道的座位上嗑起了瓜子。
人还在不停地从车厢两侧的门涌进来,大包小包大箱子小箱子地拉着拽着。记不清自己的床号的人将行李放下开始来回翻找自己的票,狭窄的过道瞬间停止流动,紧接着便怨声载道起来,逼着停下的人胡乱看一眼自己的票,再次顺着人流你推我搡地继续前进。
嘟嘟囔囔,骂骂咧咧的男女老少陆陆续续找到床位安置好行李,消停了没一会儿,车就发动了。在前后车厢或缓或急的撞击声中,没吃午饭的人开始泡面,想要午睡的人已经脱了鞋子爬上床准备着鼾声四起。
十几分钟后,便停靠第一站,稀稀拉拉地上了几个乘客。
上来的人中有一家三口,巴望着眼神找到了自己的床号:一对夫妻三四十岁的样子,男人走在前面,手里身上拉着挂着全是行李,女人身后跟着一个和男人拉着的大行李箱差不多高的小姑娘。
因为不是始发站,行李架早已经没有空余,男人前前后后的确认了几遍行李架,才把大包小包勉强塞进去,又拖着大行李箱走回来停在刚把女儿抱到中铺上的女人身边,耳语了几句,女人看了男人一眼,扭过头继续抚着女儿的头发,捏着声音学着孩子的语气:爸爸要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我们来给爸爸加油。女儿兴奋起来,大叫着问什么什么。男人脸上有些尴尬,弯下腰跟下铺的两个年轻人打了声招呼后,才脱了鞋子踩站在他们的床上,憋着口气猛然拎起那个超大儿头的行李箱,往上铺扔去,但显然力气不够行李箱贴着上铺的床帮滑落砸在男人的肩头,停在那里喘着粗气。
退到过道的女人见状赶紧弯腰对着下铺的小伙子说了句:帮我们一下吧。没等回复便直起身走到男人身旁想要帮忙,但手能达到的高度只能碰到行李箱的轮子,支撑不了多少重量,举足无措下便用双手用力扶着男人的背。
下铺的两个小伙子三下五除二便帮着把箱子扔到了上铺床位的内置行李架上。男人跳下床还没穿上鞋便去找两个年轻人的脸,朝着他们笑了笑作为感谢,然后蹲在地上找刚才被年轻人无意踢到床下的鞋,提拉好鞋子,站起身紧了紧皮带。
小女孩双手撑着床边的铁围栏,一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爸爸,见爸爸下地了,又趴在床上脑袋滴溜儿到床边儿,朝下盯着刚才帮爸爸的两个大哥哥。两个年轻人被看的不好意思,蹩脚地逗了两下小女孩儿,便赶紧低下头玩儿起了游戏。
女人把小女孩儿拉起来在床铺上坐好,问她怎么样,火车好玩儿么。小女孩说好玩儿,又囔囔着要吃薯片。女人扭头对着刚在过道座位上坐下的男人说,薯片在箱子里,你上去拿,算了,直接把那包吃的都拿下来吧,别把东西翻乱了。
男人又一次脱了鞋,踩着床尾的铁梯子灵巧地爬上去。拉箱子拉链儿的声音,翻东西的声音,塑料袋的声音,最后一件衣服掉下来摔在地上的声音···女人再也忍不住似地对着上面压着声音说:哎呀,收拾箱子的时候不是跟你说的好好的嘛,吃的放在行李外侧了!从上面传下来几声哦哦哦,又一阵拉链声,很快男人从上面递下来一个大包,女人接下包裹后放在床上,才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衣服。
女人拍打着衣服再次捏着声音温柔地跟女儿说:爸爸给我们拿下来一件衣服,快谢谢爸爸。男人正从上面向下爬,女儿便伸着手去拍着他撅着的屁股,大喊爸爸辛苦了谢谢爸爸。男人脸上堆满了笑,提上鞋和女人一起围站在女儿坐着的中铺床边,盘坐在下铺打游戏的两个年轻人被这对夫妻的四条腿严严实实地困在了床铺里。
列车安稳地走着,被围困的下铺里的两个小伙儿时不时爆出几句骂骂咧咧,听起来像是不满意对手的操作;一家三口儿手忙脚乱地翻着那个“补给包,给挑剔的孩子选着想吃的零食。
绿皮火车不比过去那么缓慢,但对比着呼啸而过的和谐号还是相形见绌。
几个小时后,天色慢慢变暗,叫卖着晚餐的乘务员来来回回地给订餐的乘客送盒饭。飘香的饭菜味儿让大家开始蠢蠢欲动,于是有的吃上了桶面,有的啃起了面包。
小女孩和火车轮一样忙碌,一个下午在中铺和上铺之间来回倒腾了好几次,男人和女人便跟着在上铺和地面中间不断重复着下放和托举的动作。
这会儿男人已经躺在上铺打起了鼾声,女人抱着小女孩坐在过道的座位上,准备拆一盒桶面。
饥饿的车厢里充斥着吸溜吸溜的吃面声,吧唧吧唧的咀嚼声,还有男人均匀的鼾声。几声嘹亮突兀的爸爸爸爸引得众人停下筷子扭头看向小女孩,女人双腿颠了颠腿上的孩子,食指堵着嘴唇做着嘘的动作,小女孩一下子把头埋进了女人的怀里,女人用手抚了抚孩子的头,冲着大家点着头算是致歉。
上铺传来一阵簌簌的被子声,男人便下来了,走到女人身边二话没说便拿着桶面去车厢一头接热水去了。回来后小心翼翼地放在女人身前的小桌板上,女人把孩子放下来让她站在桌子边,自己打开盖子看了一眼,嘟囔了一句接这么多水啊。
孩子吃了几口面便饱了,在车厢过道上来来回回地跑,男人便跟在后面时不时伸手护一下孩子,不停地对着旁边的人说着不好意思。小女孩跑累了吵着要睡觉,男人刚要去抱她,孩子又吵着要自己爬梯子上去,男人仔细地扶着,好不容易才躺在了床上。男人又陪着玩了一会玩具,孩子才算安静下来。
见孩子睡稳了,女人扭头冲着站在床边的男人没好气地招呼了一声,男人走过去女人便站起来,说了一句给你泡好了吃吧,自己又站在刚才男人站着的地方看着孩子。男人坐在座位上,呼噜呼噜地吸起了面。这时候窗外除了偶尔飘到车后的几束黑黄的灯光,已看不到别的什么。
一整夜的咣当咣当,模模糊糊中好像停靠了不少的站。
乘客们大清早被火车骤然亮起的灯晃得睁不开眼睛,大伙儿前前后后地洗漱完,不一会儿车厢里又充满了阵阵的饭香味儿。
随着火车停靠地越来越频繁,打电话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男人和女人轮番对着电话说话,小女孩也拉扯着爸爸妈妈冲着电话大喊奶奶我们快到家了,男人脸上堆着笑,女人则开始整理床铺。
把男人和孩子的行装都收拾妥当,女人说教着让男人抱起孩子坐在过道座位上。
于是男人把孩子脸朝窗外地抱着,不停地指着外面给孩子讲这是玉米那是果树,女人则再次走到床边,冲着放在床上的镜子开始化妆。
女人脸很白,肉肉的有点婴儿肥,眉毛很淡,颧骨处有几个雀斑,头发染的咖啡色,齐肩的长度发梢有一些卷曲。几下简单的涂涂抹抹画画,扭过脸来已是别样风景,三四十岁的女人风情万种。
头发用手轻轻拨动着,发尾随意地搭在肩头,最后冲着镜子微微笑了笑,又在颧骨处补了几下粉,正要合上镜子的时候,女人愣在那里不动了。
男人扭头看了一眼,抱起女儿走到女人身边,见女人奇怪,便把女儿放下来安置在座位上,小女孩乖巧地趴在小桌板上看窗外的新奇。
男人站在女人身边,手轻轻拨动着女人眉边的发丝,也愣了一下。
一只手按住女人的发根,另只手拿住一根头发,用力一拉,一根白发停在了指尖,男人看了一眼直接塞进了裤兜里,随后拍了拍女人的肩膀,把头低了低指着自己的脑袋,说了句,你也帮帮我?
女人看了一眼男人黑白参杂的头顶,便笑起来了,拍了他胳膊一巴掌,说了句起开,便去抱女儿。
男人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也笑了。
出了站,一家三口在我们的前面走着,女人抱着女儿,用手帮孩子遮太阳,男人则在身后拉着大箱子提着大包背着小包狼狈地跟在后面,女人时不时扭头嚷一句你快点啊,男人哦哦哦着,快步跟上去。
火车还停在轨道上,出站口已经没人出来了。
空林木
2018.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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