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对茄子的谜之喜爱》里有写到,我们东北人吃酱茄子少不了配上脆辣的葱叶。葱叶是从菜园子里的大葱上现掐下来的,表皮上的白霜还在,特别嫩的葱叶里,还有黏糊糊的葱鼻涕。
怎么吃呢?先把葱叶从头到尾撸一下,大部分的白霜就不见了。然后大拇指把整个葱叶剖开,揪成指头长的一段一段,泡在酱茄子的汤里。泡软了,和茄子一起吃。当然还有别的吃法,不放在茄子汤里,直接蘸着大酱吃。口味重的不是蘸着酱,基本上是一摞葱叶到酱碗里用力戳一下,戳上来的酱可比蘸到的多得多了。正宗的东北人,吃葱叶的整套动作是一气呵成的。拿起一根翠绿的葱叶,撸一下,剖开,揪段,摞起来,戳一大块酱,送入口中。前味就是辣,冲鼻子,后味有点微甜。赶紧扒一口米饭或者咬一口馒头,爽!
也有直接吃整棵大葱的。葱白甜,辣味少,口感脆;中段青白色的,就是叶腋的位置,这段最辣;葱叶嘛,辣味多于甜味,最主要的是吃着方便,而且掐完了叶的大葱还会长出新的叶子出来,经济实惠啊!
常有南方人无法接受我们东北人喜食生葱的特殊嗜好,更接受不了吃完以后满口的大葱味儿!怎么说呢,吃完了葱嘴里确实有味儿,然而家乡那边,大家都吃,也就臭味相投了。再者说,夏夜里,人们聚堆的时候,广袤的黑土地上,漫天银河星光点点,微风清凉,谁还在意这点味儿呢。男人们吹吹牛,女人们东家西家扯扯短长,孩子们你追我赶,演一会警察抓坏蛋,就差不多回家睡觉了。挥一挥蒲扇,拍一拍屁股,和着蛙鸣,哼一首小曲,明天继续葱叶蘸大酱。
菜园子里能生吃的可不只是大葱。五一前后种小菜,小菜是对自己家园子里的菠菜、生菜、香菜、小白菜之类的统称。那菜籽都是比小米粒还小的,撒到细细耙过的土里去,也不用太计较种子撒的多少。我记得小时候,若是雨水少的春天,到了傍晚,我就拿一个小瓢和爸爸一起浇小菜。刚冒头的小菜芽,也分不清楚都是什么品种,有的叶子圆,有的叶子尖,也有的像西游记里超级迷你的芭蕉扇......不出一个月,小菜就可以吃了。它们密密地挤在一起,长的也不高,巴掌长的就算是大的了。到了吃饭的时候,薅一把菠菜,薅一把生菜,再薅一把香菜,井水里冲冲,就可以配着酱一起吃啦。小菜鲜嫩,汁液丰满,就是不放任何调料,直接吃下去,也是唇齿留香。
长大后到了南方,有朋友嘲笑过我说,吃这些生的菜就和牛马吃草一样啊!我就不服了。凭什么去西餐厅,几十块一盘子的蔬菜沙拉,你就觉得吃的高大上。我这绿色环保的生菜蘸酱,差哪呢?营养学家都说了,蔬菜里丰富的维生素B和C,烹调很容易造成流失,生吃则是最大限度地保存了这些营养物质。
园子里除了一畦小菜,挨着要种两垄青椒。没有化肥农药催着的青椒,天然直的很少,弯曲畸形的很多。但是味道,清甜里带着辣,也是可以生吃的。青椒旁边是黄瓜架,记忆中,总是在太阳火辣辣炙烤的大中午去找黄瓜(逃避午睡)。小蜜蜂嗡嗡飞着,这朵花跳到那朵花上去;蜻蜓顶着两颗硕大的眼珠子,透明的翅膀虽像纱一样薄,也能搅动热烘烘的空气。白色和黄色的蛾子(也许是蝴蝶)长的挺丑的,落到什么上面,就赶紧把翅膀合起来,似乎也是害羞。黄瓜总是藏在叶子下边,发现一个,赶紧揪下来。那黄瓜往往顶着半焦的黄色的花,身体布满了小小的尖刺。搓一搓,咬一口,香,脆,解渴,消暑。还有一种有耐心的吃法,把黄瓜洗干净了扔进水缸里。两个小时以后再吃,更凉,更脆,更解渴。
水缸里凉过的西红柿,就更美味了。自然成熟的西红柿,不用等到外皮全红就可以吃的。皮是半红半绿的,里头已经全熟了。不似现在市场上卖的品种,外皮看起来红的诱人,内里却是又绿又硬。我家菜园子里还经常种一种黄色的西红柿,个头很大,吃起来是另外一种更特别的香甜。
还有萝卜,适合生吃的有一种俗名叫做“绊倒驴”的青萝卜,个头大,成熟时长在地里的部分很浅,地面露出高高一大截。还有一种叫“心里美”的紫心大萝卜,凉拌时多放点辣椒油,也特别好吃。胡萝卜生长期比较长,要到入秋以后才可以吃。我小时候经常蹲在胡萝卜地里,拔一根看看。大部分时候,拔出来的都是一根细细的线。胡萝卜的标准吃法是这样的,站在园子里,寻一片尚绿的叶子,擦净萝卜表面的泥土。从坍塌的柿子架上,掰一根结实的木条,再刮掉胡萝卜表面的那一层涩皮,开吃。脆得听得到牙齿咀嚼的嘎嘣响,甜得口水和汁水混合在一起,作势要顺着嘴角往下淌。
过去,一个菜园子,是我们东北农家一个夏天的欢乐。是招待客人桌上的菜,哄孩子的零食。是一年里仅有的两三个月,可以吃到的新鲜蔬菜生长的沃土。我们喜欢生吃这些蔬菜,喜欢那原汁原味,喜欢那简单粗暴,喜欢那自然纯朴,喜欢那豪爽不做作。
一个菜园子,是一年的欢乐,是一生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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