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像有点儿好喝的水的味道

路老二No.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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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水的味道，更像有点儿好喝的水的味道。

这句话是小路给我说的，是他人生第一次喝香槟时给我说的，我遇见他的时候，我41岁，他14岁，我上班，他上学，我工作，他读书，我是保安，他是学生。

第一次见他时他正围着四周长满了青苔的池塘打圈，穿着一件明显比他还长的外套，瘦黑的躯体在里面摇摇晃晃的，个头比年龄差了好几岁，是个瘦干的小家伙。

突然看他开着两个火车头从隧道穿出来，眼看要过滑滑梯下嘴唇滴到的嘴巴里了，他稍微45°仰头，猛倒吸一口气，瞬间把火车硬生生拉了回去。 只留下，两条深沟似的轨道，还泛着白透着红，旁边，却是黝黑黝黑的皮肤。

我心想，“鼻涕龙”我见得多了，这样大年龄还是“鼻涕龙”的，倒是不多见。

他将课本卷起来，插满身上所有的口袋，课本都失去了课本的形象，他围着池塘走了一圈又一圈，摇摇晃晃的，可能没吃饱饭，皮肤因为瘦都已经打皱了。那些课本像茶叶罐似的，掉到地上就会滚动起来。走了几圈，他侧身坐在池塘边上，两眼直钩钩地看池塘里面的水。

我朝他走了过去，平时的孩子，只要看出我将要做的动作，就会乖乖去教室上课，他却看都不看我，差点把头都埋进了水里。

“在干嘛呢？赶紧回去上课！”我大声呵斥道。

小路说“哦，知道了，我在看天上的太阳和云朵，还有，天空飞过的鸟。”

我有些莫名其妙，这种话不像这种小孩嘴里说出来的。

领着他便朝教室大步走去。

整个教室就像是庙会似的，有学生在进进出出，另外一些学生不是坐在桌子上，就是背对着黑板与后排的同学聊天。只有老师一本正经地在上课。

也难怪小路在操场上像鬼一样游荡。我问他为什么不去上课，他说上课他不敢举手回答问题，也怕同学注意到他不合适的外套已经穿了一个星期。

回来时我刻意路过池塘，看了看里面的倒影，水草和小鱼儿，池塘坎上放着张褶皱的草稿纸，上面是首小诗，字体歪歪斜斜像快要被风吹倒：

我的妈妈是彩色的

因为我总是把她想成了五颜六色

可爸爸是黑色的

他总是在我睡着的时候才回来

我常常

对着池塘傻笑

不是为了看水里的鱼儿

漂亮的水草

而是不抬头

也能看太阳和云朵

还有天空飞过的小鸟

我不是孤儿

还有池塘里这个世界的另外一个我

陪着我

这样

我便不再孤独

听一班班主任说有个命苦的孩子。母亲嫌弃穷困潦倒离家出走，父亲一个人起早贪黑在石山搬石头做苦工，老大带老二孤苦伶仃，上顿米饭下酸菜，下顿吃酸菜下米饭，就这样过日子。说的应该就是他吧，这首小诗，我保存了十年。

这是所民办学校，山太高路太烂，领导的脚也走不到这里，可能还要过几年或者十年八年领导走过这里时义务教育才能普及到这里。这里的孩子简单，淳朴善良，也可怜，愚昧无知，物质生活太匮乏，精神状态太单调，我要讲的故事，就是他们的故事。首先，我想也说说小路的故事。

这个14岁的孩子，用他话说再坚持混四年，就能解脱了，所以当我问他年龄时，他没说十四岁，他说他还差四年就满十八岁。十四岁的“鼻涕龙”，的确是少见。

青春痘堆满了他的脸，还有些疮疤圪塔，这堆不应该有的东西，挡住了他又大又圆的眼睛和浓密修长的眉毛。他故意把头发留长，一眼看不到额头的饱满和眼睛的灵气，我一直认为他会活成他眼睛里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格外留意这个孩子。

他也带头呼风唤雨尽干些调皮捣蛋不合常理的事，第一眼，他就是个混账的模样。

课间中午休息他带头去学校后面山上找兰花捡野蘑菇，跑累了满头大汗就下来趴在池塘边，有几个用手扫开杂草浮萍，荡干净了，双手合拢捧起水直接喝。有些就用大片树叶折叠成尖角“碗”的形状，舀起来，昂头慢慢把碗底散开，水就自然而然到口中。表面有杂草浮萍不能喝，太底了又有沙石泥巴浑浊了，中间地方的水，最可口，最“干净”。

他们生活也很单调辛苦，小路早上五点起床，煮猪吃的过后才能煮人吃的早餐，安顿好鸡鸭鹅养的看门狗，走一个小时山路来民校。放学又嬉戏打闹结伴而行回去，三五成群结队，看见我就大声地问好，除了大笑还是大笑，偶尔说声早安，问一声好。

我看他青春痘一颗一颗慢慢减少，头发也慢慢短，就如他写的文字一样。

从前我数着青春痘过日子

我还想我额头的疮疤

会是她最喜欢的形状

数着数着

没有了日子

我喝的第一口香槟

好好喝

像水的味道

像有点好喝的喝水的味道

我的头发越来越短

短到我曾经喜欢的姑娘

忘记了曾经的我

我还是想

留着青春痘留着长发喝着香槟

做那个回不去的我

青春期的孩子，总幻想冬天时候齐心协力和他一起把被子裹紧的女人，就是身边的同学或者隔壁村的花姑娘，长大后缺发现结果都不一样。

后来他胆子大了些，不再每天低头目视黄泉，不再孑孓走过来走过去，也少了些怅然。我常伫立在学校大门口，看这些人来过往，也陪他们走过这段艰辛的童年。这些孩子，似乎就没有童年，泥巴就是他们最好的玩具，生活的不易过早压在他们身上，他们却总是乐此不倦，脸上写满了朝气和明天。

有时候我也在想，这方水土，确实没养育了他们。看着一张张脸，稚嫩布满血丝，黝黑散着无奈，不知道他们毕业后，将要何去何从。

我做这个工作很久了，似乎这个学校，从没有学生去过县城，也没考上大学的人，他们都是混到十八岁便踏上东南沿海和广州深州的列车。

过年回来时候，他们会来学校转转看看，踩踩落在操场上的雪花，追逐下遍地的麻雀，有时也祭奠下过去的过往，这时，他们又把头发留长了，还染上了不同的颜色。他们骗我，说那边太阳太大，把头发都晒黄了，风也很大，吹得头发长得快，他们都变了模样。

我也常想些学生，有几个印象深刻的，想看看他们的未来，有些期待有些害怕，也还有些不敢。

这个山沟里，太阳都很少，灰蒙蒙细雨的时候比较多，看着这些学生，一天天满十八岁，走了一批又来一队，总是走不完，总是满十八岁。

小路的故事没有结果，后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爱上的姑娘，小孩又来到了这个学校。我的好多故事都没有结果，我只是断断续续，记下了偶尔一次两次的相遇。

我讨厌这样的故事，我认为会是很好的结果，可是，却没有结局。最多时候，我坐在保安室，远远看着他们，看他们一节一段地，走过这条泥巴小路，爬上山，路过田，回家又出走。

我没看见过童年

只是偶尔听说过

那些远去了的人

都变成夜晚最亮的星星

常常照亮我夜行的路

我抬起头

不说话

久久看着她们

等他们先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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