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已年过八旬的日本女作家盐野七生,长年定居意大利,毕生致力于向大众传播地中海世界的历史,因此誉满全球。在其众多畅销作品中,厚达15册的洋洋巨著《罗马人的故事》更堪称王冠上的明珠,闪耀在一代又一代读者的心目中。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是系列的开篇之作。所谓“万里之行,始于足下”,开篇通常都不容易写,因为整个系列的风格、氛围和基调都奠定于此。如果开局不佳,就很难再引发读者追看后作的兴趣。但本作却一鸣惊人。作者凭女性少有的理性视角及其对第一手史料的熟稔、脉络清晰的叙事和精准犀利的评论,早早展现了一个伟大系列的不凡气质。
本书讲述了从公元前753年罗慕路斯建国到公元前290年罗马基本统一意大利为止的将近500年的历史。在总共叙述了1400年罗马史的《罗马人的故事》系列作品中,本书时间跨度之长首屈一指。采取如此快的叙事节奏,固然因为古代史料匮乏。但仔细看,罗马在这一阶段的发展本就具有扎实、缓慢的特征,而不似后来线索纷纭、奇峰迭起。作者在构思全系列的详略安排时,自有其精心的考量。
本书中,作者以明畅的笔调,融传说与史实为一体,将建城开国、七代王政、走向共和、同化异族和统一亚平宁半岛等桩桩历史大事娓娓道来,并生动地描画了罗马人质朴刚健、重视荣誉、热衷公益和开放包容的民族性格,让读者仿佛透过一幅浸透着光荣、梦想和鲜血的悠长历史画卷触摸到了罗马人的鲜活面容。
除了聚焦罗马发展中的各种高光表现以外,作者也详述了这500年间罗马人历经的那些困顿、挫败和迷惘时刻。譬如,公元前393年高卢人攻陷罗马城,史称“高卢震撼”;公元前321年罗马军队遭遇山岳民族萨谟奈人伏击,一万人缴械投降,此即著名的“康迪维之耻”;还有在争夺南部意大利各希腊殖民地时被希腊西北部伊庇鲁斯的皮拉斯大王多次于会战中击破等等。通过对这些历史事件的透析,作者固然揭示了罗马人坚忍不拔,善于从失败中学习、成长的一面,更引出了本书的核心问题:
罗马人的智力比不上希腊人,体力也远逊高卢人和日耳曼人,工艺水平也不是伊特鲁里亚人的对手,经济能力更不如迦太基人优秀,但何以这个发端于台伯河西岸七座山丘的蕞尔小邦,就能从东西南北的夹击中突围而出,一步一步地成为地中海世界的霸主?
为了解答这个问题,作者跟随史学前贤戴奥尼索斯、波力比维斯和普鲁塔克的脚步,从宗教、政治制度与民族精神这三方面分别展开论述:
一、罗马人的宗教态度非常温和,他们信奉多神教,并乐于不断接纳异民族的各种守护神衹,还注重将伟人和人际关系神格化,这种自由的宗教观念深刻地塑造了罗马人兼容并包的思想,促进了一国之内众多民族的亲善与融合。
二、进入共和时代以后,罗马实行寡头政治。代替王政的执政官、代表贵族的元老院和反映民意的公民大会,这三者共同构成了支撑政体的基石。三者的权力比例调配适当,实现了长期的制衡和均势,既避免了雅典般的过度民主和斯巴达式的封闭保守。这让后世的马基雅维利也叹服不已,赞其为最完美的制度。
三、此外,在那个弱肉强食,普遍奉行“胜者通吃”的时代里,罗马的“败者同化”策略同样深得人心。对于战败国的人民,他们都一视同仁地授予罗马的公民权,充分显示了胜者的宽容风范。甚至对于奴隶,罗马人也允许其赎买自由、转为公民,此更非其竞争对手所能企及。
盐野七生就此作出结论,她认为,罗马兴盛的主因正是上述三方面的结合。无论是多元、自由的宗教观,还是王政、贵族、民主等三种元素分权得当的政治系统,以及将战败国同化为自己同胞的做法,都显现出了罗马人开放的性格,这也正是罗马超越其他民族的地方。
所谓“新即是好”,其实是种很可疑的想法。历史学家的一项责任,就是警醒世人,过往之事中有许多值得我们仰慕、铭记和学习的地方。
在盐野七生旅居意大利之初,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时,她从故纸堆中检视了大量罗马人的故事,由此被罗马人开放包容、海纳百川的风姿深深吸引,因而决心用自己的史笔告诉当代人,在我们的星球上曾经存在过这样一个伟大的民族,他们事功辉煌且品德高尚,以其为镜,我们可以照见自己的不足、缺陷和谬妄,并找到进取的方向。
确实,反观我们自己的时代,宗教固然狭隘封闭,政治亦有许多不合理之处,种族间更是隔着重重藩篱且冲突不断。这些事情,都可以反映出人类宽容精神的失落。读了罗马人的故事,我们难道不应该感到羞愧吗?
而产生所谓“古不如今”的观念,多半是因为我们惯于用现代眼光观察昔人往事。盐野七生则在本书中凛然谈及,她写作罗马人的故事,时刻提醒自己要避免二种现代视角:一是“一神教”的宗教观。如果坚持这种一元立场,那么,拥有多神信仰的罗马人,怎么也无法入得了我们的眼,只能斥之为异端;二是自由、平等、博爱的民主思想。如果坚信民主才是唯一应该采用的政体,那就无法心平气和地思考罗马在摈弃王政、进入共和以后,未实行民主却选择寡头政治的合理性。对此,作者以公元前五世纪中叶罗马派出三人代表团到希腊考察一年的事件为楔子,用大量篇幅从优缺两面深入评述了雅典和斯巴达,这二个希腊当时最具代表性的城邦各自的政治特点,由此说明了罗马依据国情,在封闭保守与过度民主之间另辟蹊径的理智。
做历史研究,我们就应该赋予研究对象一种“历史的同情”,真正站在当事者的角度思考问题,设身处地体验其喜乐悲伤,如此才能贴近历史的真相、感受其神韵、把握其精髓。在此,盐野七生无疑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范例。
阅毕《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也就此开启了历史长河中一段波澜壮阔的航程,我们可以沿着盐野七生指示的航道,向着罗马人树立起的一座座丰碑不断划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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