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僧皆苦
01
星辰布满了夜空，夏花也配合的散着幽香。唐三藏师徒四人，以天为盖以地为席，此刻正躺在一处草席上宿睡。
可不知那谁家的瓜田里，尽是些没眼色的家伙，东边青蛙叫，西边蟋蟀叫，轮番上演夏夜协奏曲。
唐三藏双眼轻阖，猪八戒鼾声阵阵，沙悟净一动不动，这仨似乎完全不受外界干扰。
狂躁如孙悟空，此刻正辗转反侧，“八戒，八戒……睡的和死猪一样。”
“我本来就是猪，不过我还没死。”猪八戒一巴掌拍在肚皮上，“该死的蚊子，扰人美梦。”
“……”孙悟空将目标转向一旁的沙悟净，“老沙，你也睡了？”
唐三藏眼眸微动，“心若静，周围的一切便不再是干扰。”
“谁像你一样，四大皆空。”孙悟空反驳着唐三藏，“是不是，老沙？”半晌没见应答，又加大声音，“老沙？”
沙悟净躺在席上，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你刚说什么？大师兄。”
“没什么。”孙悟空不耐道，眼珠流转，忽站起身来，“这西天的蛙，着实聒噪。正好俺老孙也饿了，捉几只……”
唐三藏急忙阻止道，“不可杀生。”
“杀生？师父莫非以为我要烤了它们？”孙悟空似笑非笑道，“师父若能心静，怎不听徒儿把话说完？我只是想捉几只蛙问问附近有什么吃食而已。”
唐三藏神情一顿，忽然笑了，“原来，我心亦不静。”
孙悟空得逞的笑了，扭头看见沙悟净嘴角的笑意，神情逐渐发冷。
杀生？整整十四年，唐三藏到底是没有完全的信任过他。他相信的始终都是沙悟净，这个对他不离不弃的小徒弟。
只是，最近沙悟净好像有心事呢。也是奇怪，唐三藏这个心灵调解师竟然不闻不问？
顺着沙悟净的眼光，孙悟空这才发现，他并不是故作深沉的盯着瓜田发呆，而是盯着瓜田里酣睡的小白龙发呆。
而此刻的沙悟净，心神早已飘到了千万里之远的凌霄殿上，并未在意孙悟空审视的目光。
02
灵山梵宫，雷音神寺，殿内一派金碧辉煌，丝毫不亚于玉皇大帝的天宫。
如来佛祖高坐于莲花宝座之上，师徒四人跪坐于大殿中央。
唐三藏双眼赤诚的向如来佛祖说明来意，猪八戒乘机炫耀了一下取经路上的自我价值，孙悟空纵使有万般不愿却不得不臣服于这个压他于五指山下的西天佛祖，唯独沙悟净只字未言。
又故作深沉？孙悟空不屑。
如来佛祖问沙悟净，“悟净慧根甚好，可愿留于本座殿前修行？”
沙悟净不卑不亢，“佛祖盛情，悟净受之有愧。如今心有杂念，实在不配侍奉于佛祖左右。”
“杂念因何而生？”如来问道。
“因欲望而生。”
“贪嗔痴慢，七情六欲，如此才有六道轮回，否则就是三界之外了。”
沙悟净点头，“佛祖所言极是。”
“你现下既无心皈依我佛，便随了本心，方得真心。”
什么本心真心？孙悟空悻悻然，自古只有套路得人心，沙悟净不仅得了师父心，还得了佛祖心。
雷音寺外，寺门缓缓合上。
看着这取回的数百本经书，师徒四人都犯了难。
“师父随我们一起走路，经书让白龙马驮着。”猪八戒提出了建议，自己倒是一身轻松。
孙悟空双手环臂，饶有兴致的看着沙悟净，“八戒，你今天聪明的不像样啊。”
“师兄，不可。”沙悟净将经书放进口袋中，“我来背，师父还是骑马吧。”
沙悟净身上的担子本来就很重了，唐三藏摇摇头，“悟净，这路途遥远，别再累坏了身子。”
好一幅惺惺相惜的师徒情？孙悟空看着这场景，心里不觉冷笑。
03
最近，沙悟净越发的喜欢看着小白龙发呆了，而小白龙越发的喜欢看着唐三藏发呆。
而唐三藏每看到不辞辛苦的沙悟净，就连连点头，顺带用言语体恤一番。
这稳定的三角关系，一度让孙悟空和猪八戒融入不进去，时刻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
“三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猪八戒提起裤子，“猴哥，你吃醋了？”
“猪脑子的脑回路果然清奇。”
“你这是骂我呢，还是夸我呢。”
孙悟空不顾猪八戒，径直向沙悟净走去，“老沙，师父说他饿了。”
“我们一起去摘些野果吧？”
沙悟净提出邀请，孙悟空有点纳闷，却正合心意，月色朦胧，很适合谈心。
“马上到长安城了。”沙悟净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以后有什么打算？”孙悟空顺着沙悟净的话，不着边际的随意问着。
沙悟净笑问，“我们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吗？”
孙悟空也笑了，“好像没有。”
什么西天取经，如果不是这紧箍咒，堂堂齐天大圣怎愿甘于人下？
“大师兄，你很讨厌我？”
孙悟空仿佛被人戳穿了心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索性实话实说，“有点吧。”
沙悟净笑了笑，仿佛并不意外，语气笃定的说，“你很在乎师父。”
话题转的太快了吧？孙悟空有点不适应，冷冷道，“这二者并无干系。”
“由在乎生出的厌恶，是世间最可怕的事。”
“你知道吗？我最厌恶的就是，你和师父一样，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我不想成佛，不想像你们一样，可菩萨劝我立地成佛，而我何曾做错过什么？”
“众生皆苦，天下之大却无处可逃，这就是宿命吧。”
孙悟空长叹一口气，“老沙，你和师父可真像。”
沙悟净神情恍惚，跟随师父这么些年，究竟是悟道了些许，还是因为自己拼命想成为他那样散发光芒的人？
“大师兄，你想听故事吗？”
“如果是你的故事，不妨一听。”
04
王母娘娘寝宫内，卷帘将双膝跪于纱帐前，拼命的磕着头，“求娘娘成全。”
“混账。”王母娘娘怒道，“你忘了你是怎么成为卷帘将的？”
“多谢娘娘的提拔之恩，如今下仙只想娶妻，过平淡的日子。”
“你的职责是监视玉帝，你怎么能背叛我？”王母娘娘合上双眼，“也难怪，连我的亲生女儿都背叛我，竟私自与凡人成亲。我命你缉拿小七回天庭，你去了一趟人间，回来却要求娶西海三公主……好呀，你们一个个全都背叛我。”
“娘娘，下仙有罪。”卷帘将拼命的磕头，“求王母娘娘成全。”
“你可知自己的身份，配得起西海龙王的女儿吗？”王母娘娘起身扶起他，嘴角含笑，“过几日就是蟠桃宴了，能不能成功便看你的造化了。”
“下仙将永记王母娘娘的恩泽。”
蟠桃宴上，卷帘将果然看见了心心念念的西海三公主，只要看见她，仿佛他的世界都明亮了。
“西海龙王，没想到西海龙宫竟藏了这样一个美人呀？”饶是天庭仙女千千万，玉帝也没见过这么绝美的女子，不由夸赞了几句。
纵使已经知道某些真相，玉帝的这几句话，被王母娘娘听来依旧刺耳的厉害，遂笑道，“确实美艳不可方物，难怪卷帘将心心念念着要娶三公主呢。”
谁知那西海龙王啪的一声跪在地上，“请玉帝和娘娘恕罪，老龙并无女儿，因家中妇人觉着小儿俊俏，总爱为他扮女装，没成想引来卷帘将的误会，实在抱歉。”
“龙王怎会无女？”卷帘将急切道，“公主，你说话呀？”
卷帘大将急于争辩，竟一时忘了身份，被王母娘娘怒斥道，“卷帘，龙王岂是妄言之人？”
“父王，我并未见过此人。”此时所谓的‘西海三公主’发话了，为了验明真身，摇身一变，去掉了一身的女装扮相，恢复了男儿身，果然相貌如旧。
王母娘娘将空的琉璃盏递给卷帘将，细语安抚道，“既然是误会，解开了就好。”
卷帘将一把掀开王母娘娘的手，“不可能是误会。”琉璃盏应声而落，碎了一地。
王母娘娘震怒，遂将卷帘将贬出天界，沦落为妖。
05
水波荡漾，西海龙宫内。
“父王，玉帝赏赐的这明珠真亮。”龙王三太子一脸喜悦的把玩着明珠，“没想到陪王母娘娘演一场戏还有赏赐……”
“哎……干得这叫什么事呀……”老龙王一边叹气一边下令，“来人，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公主踏出龙宫一步。”
“哎，我这可怜的妹妹呀！一旦出海，必有祸事，果然红颜多祸患呀！”
想到疼到心尖上的女儿，老龙王就气不打一出来，“还有你，你个帮凶，也休想出去。”
“为什么呀？”
于是，龙王三太子深切贯彻了不作就不会死的行为。某日，趁龙王出游，请狐朋狗友来龙宫玩，炫耀自己去参加了王母蟠桃宴，不仅如此，玉帝还赏赐了一颗明珠。
“和普通珠子也没什么区别呀？”有人反驳道。
“它不是普通的珠子，它……它耐得住火烧……”
结果自然是烧了个精光。龙王回家一看，自是不敢有所隐瞒，便上天告忤逆。然而，公然损害玉帝赏赐之物，只有死罪一条。
谁知关键时刻南海观世音菩萨出面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
听说哥哥要被贬到蛇盘山，妹妹死活要替代哥哥去，这让他大为感动，“没想到，我就帮你扮了一次女人，你竟然愿为哥哥去蛇盘山……妹妹……这让我如何是好？”
“不可，这要是被上面知道了……”龙王气极，“你这逆子，是不是你鼓动妹妹的？”
“父王，我冤枉呀……”
观世音菩萨突然出现，“他确实冤枉！龙王就应了公主吧，这是她的劫数。”遂用柳枝对着公主一挥，“这样，便无人能知晓你是女子。”
06
凉飕飕的风灌入孙悟空的脖颈，让他的心紧紧的纠在一起。
“你怎么知晓这些？”
沙悟净从故事里回过神来，“观世音菩萨的乾坤镜，那镜子可以看见前尘过往。”
“你还看见了什么？”
“师父年少时救过一条被渔夫网住的鱼，这条鱼被带回了寺庙，险些被野猫叼走。于是师父将它放回了大海，最终它恋恋不舍的游向了西海龙宫。”
“将师父平安护送到长安后，你准备如何？”孙悟空有所期待的询问着沙悟净，然而他也不知究竟在期待些什么，或许是对于高高在上的权力的挑战和不屑吧，他希望沙悟净如此。
“我也纠结过，不过我此刻只想陪她走完这最后一段路。纵使在她那炽热的眼眸里，从来都没有我。她想守护的人，我会替她好好守护。”
孙悟空怅然，“我一直叫八戒呆子，谁成想最傻最呆的那个竟是你！”
沙悟净笑了，“说出来好多了。其实师父也是在乎你的，只是我可能更听话、更勤快一点。”
翌日清晨，天微亮。
沙悟净正欲将担子挑上身时，孙悟空竟挡在前面，说了一句唐三藏都没想到的话，“呆子，最后一次挑担，就让大师兄我来吧！”
猪八戒倒是憋不住了，“猴哥，我才是呆子呀，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沙悟净笑笑，一句话都没说。看了看马背上含笑点头的师父，上前牵起了白龙马，一步步迈向了阔别多年的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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