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此生第一眼看见你，是你来到这世界，头发黑密细长，周身皮皱如猴，眼睛紧闭，嘴唇发紫，是的，有点窒息。是的，你没哭，有时候，哭声是否响亮预示身体是否强壮。

八个月，你第一次进托儿所。清晨六点，犹在睡梦中的你，迷迷糊糊被我推醒，快速穿衣，喂几口由昨晚剩饭蒸热的稀饭，然后急匆匆把你放到挂在单车车头的儿童凳子上，一路猛蹬，送到离家一公里左右托儿所阿姨的门口。因为我要赶去坐公司七点二十分上班。记得那时候，早上每到托儿所门口你便大哭，然后双脚勾住儿童凳不肯下来，我心急如焚地掰你的脚，掰了左脚掰右脚……晚上六点半下班，到托儿所门口，你只要瞥见我，便像火箭发射般用屁股蹭出来(因为你不会爬)。记得那时候，接了你后还要赶去市场买菜做饭，所以当忙完了给你洗澡，才发现不是眼睛被小朋友撞肿了，就是小脚趾被竹凳夹了一个大泡……记得那时候，你面黄肌瘦，营养不良，每个月至少感冒一次，最离谱的是，有一个月感冒了三次，一号感冒，十号感冒，二十号又感冒……

三周岁，你第一次上幼儿园。每天，送你到幼儿园门口，你便嚎啕大哭，如临大敌；每晚去接你，你也如此，好像在里面受了天大的委屈。园长常常找我谈话，说她从来没有看过这情形，到底是啥原因，并寻求解决办法。我说，那是从小到大，我自己一个人带，粘我，怯生的缘故。每到清明节，中元节，中秋节，人家有爷爷奶奶的，早早接了回家去，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幼儿园的大门边，小手握着门栏，眼巴巴地等我接，看到我，哽咽着问:“妈妈，明天你能不能早点来接我？就剩我一个人，老师总掐我，骂我。”回到家，给你洗澡我脱你的衣服，手臂接近肩膀处青一块紫一块。比起你的委屈，我在公司受到的刁难和不公又算得了什么呢？岁月之河潺潺，你终将会长大，长大了，过程就成了故事，便会忽略掉那些苦难和伤痛的情节，虽然偶尔仍会记起，愿我们以怜悯之怀善待包容曾经伤害过我们的他们。

七周岁，你上小学了。由于内向，害羞，时常被组长，班长戏弄，也被老师看不起，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你所交的寒假作业，班长收后弄丢然后向老师谎报你没完成，导致你被老师罚重写一遍寒假作业，并取消你发放课本的权利，令我低声下气挨家挨户去求人家借给你旧课本用于上课(因为书店买不到教科书)。

九周岁，你转学了。这次，遇到了好师长。班主任姓皮，来自湖北，担任三年级语文老师。

由于是转学，新的学校和原来学校的课本不一样，所以校长说必须重读一年，而且新学校从一年级就开始传授英语 ，与老学校到三年级才开始接触英文字母相比较，你英语学科的基础知识存在很大欠缺。皮老师建议向别人借来小一，小二课本，然后她出面求英语老师抽时间给你补上，还有，她想方设法弄到旧碟子，让你在电脑上反复练习阅读课本中的课文，训练语感。这样一来，让你在三年级从原来的英语测试不及格到半学期后的八十分，皮老师有不可埋没的功劳。

从转学到新学校，你第一次当了组长，第一次当了值日生，也体验了新学校不同的教育理念和模式。

皮老师身材不高，圆圆的脸蛋，脸上长满雀斑，声音嘶哑，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一直当老师，上课用嗓过度的原因。

在儿子转学的第二周，皮老师亲临寒舍家访。儿子放学到家说，今晚老师要过来家访。我听了没放在心上，因为从前在老家学校，孩子上了几年学，都没看见老师的脸。家访，家访，听起来就是一件新奇事。

就在我们吃晚饭后半小时我家先生电话响起，老师说走到半路，迷路了，不懂走。我家先生便和孩子出去找老师。还好，就在一个交叉路口，等到了皮老师和她结伴而来的教数学科目的女同事。皮老师说，她其实有点怕黑，再加上我们住的是工业区宿舍，有点担心治安问题，所以叫上一个伴儿同行，壮壮胆子。

在我们简陋的宿舍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皮老师和她的同事就跟我们坐在矮凳子上聊天(那矮凳子还是我家先生在他上班的厂里自己用工具钉做的，没有上漆，造型粗糙，坐上去有点摇晃)，而皮老师一点也不在意，脸色自然亲切，没有一点架子，倒是我们觉得有点自卑和惭愧，没有像人家一样有软软的大沙发，和热腾腾的茶水来招待老师们。

因为第二天还要上课，皮老师和她同事坐了一个多钟头就告辞离开。我们送她俩到刚去接到的那路口，她一再说停步停步，说认得路了。

皮老师教学生有一套她独创的办法。

三年级的时候，每学科布置的作业有三个等级，ABC，也即是班里同学们的成绩参差不齐，对课程的接受程度也有所不同，所以成绩高中低，作业相当于量体裁衣，考试的时候试卷也同样。而无论考试结果如何，每个学生都有奖品，九十分以上的每位奖品是一个本子，八十分以上是一支笔，六十分以上是一块橡皮，不及格的每个人奖品是一粒糖果。

四年级的时候，皮老师安排座位按照帮扶规则，一个成绩优秀的带一个成绩差的。作业还是分等级，不同的是作业要同桌互相检查，如果学期末考试结果出来，帮扶的对象成绩有起色，那么同桌的二位都能得到奖状。

小学五年级 ，校领导基于小升初压力，另调换老师接手(二)班，因材施教。你虽然在转学时英语成绩不及格，经过皮老师的独特执教英语已由不佳转良并保持。

你所在的学校属于一所九年一贯制的，于是六年级毕业后你顺利进入初中，从此，在这所学校，你如鱼得水，游仞有余。小学校区和初中校区相邻，老师们也基本认识，你在熟悉的环境里一天天成长，在初中毕业后水到渠成考上公办高中，并在开学摸底考试的时候，安排在“火箭班”。要知道，能够在一个区的位列第三的公办高中挤身尖子班，毫不夸张地说，相当有把握预定有一只脚已迈进大学门槛。不得不说，皮老师当初助推一把的功劳不可埋没，她可不止一次地私下对我说，你们的仔是要上大学的，你们一定要把款项准备好。在当初，我们面对老师的言语，表面是附和，心里可是觉得天方夜谭般飘渺。

时光荏苒，你真的考上大学；在大学里面，只要能考的证，你都考了一遍；岁月如梭，转眼之间你就毕业，参加工作，为家庭减轻经济负担。本来，你在所在的岗位也已干得风生水起，领导也对你寄予厚望，提拔你起来负责部门事务，而你，不顾领导挽留，毅然决然辞职，向远方出发。

第一天去高中报到，你父亲送你；第一天去大学报到，全家送你；这一次第一天去异地他乡打拼，你只身前往。小鸟有一天总要自己独自展翅高飞，小鱼有一天总要自己独自潜游深渊，人生路上有许多第一次，成长的旅程渐行渐远，只希望你，在前行的路上，再忙碌，也要找时间停下来，时不时重温师友之谊；在奋斗拼搏的日以继夜里，间歇的小憩息里，能回首望望故乡的方向，那里有牵挂你的人们。生活需要信念，生命需要信仰，心灵需要港湾，灵魂需要寄托。但愿你羁旅他乡，别忘了童年，小城夜晚陋室案头，那盏如豆灯火；也别忘了历尽岁月沧桑，殷殷父母那两鬓霜花。

分别总是令人依依不舍，重逢如何不是笑靥如花。但愿此别于盛夏，归来时掸掸风尘，正是围炉汤暖，气朔寒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