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养在废桶里的仙人掌

阳台上那株手掌高的仙人掌，原本长在河边上的沙地里。

一株养在废桶里的仙人掌

也许是冬天里某个结霜的早晨里，它第一次探出了豆粒般大的身体。它身边的草丛那么高，草丛上结的白霜蔓延到它细小的嫩芽上。它不知寒冷，它的基因里带着抗冷的天分。它只是盎然地存在着。

几个月后，炎热的天气一天接着一天的来了。一个干燥的午后，有一群孩子在这片草地上奔跑着，一个孩子的脚踩到它身上，红色的血滴粘在它的刺上。它被这个孩子摘了下来。它以为短暂的一生便这样结束了。

可是并没有。这个对它充满了好奇的孩子把它养在一个废弃的铁桶里面。桶里面装满了压实的泥沙，摆在楼顶的阳台上。

这里算是一个绝佳的领地，基于生物趋利避害的本性，它或许会觉得这里既安全又自在。它大概以为自己会永远在这里生长吧。

只是五年之后，它被遗弃到河边上，一夜大雨后，便被冲进河底，掩埋在淤泥之下。

它被遗弃的这一天，孩子一家居住的房子被推倒了。房子被推倒的前一天晚上，家里面灯火通明，父亲和爷爷在争吵着。

父亲想放弃老家的田地和房子，搬进县城里免费提供的安置房。可是爷爷在这里生活里七十多年，他觉得自己住不惯十五楼那样高的房子，他舍不得养了十多年的老马，他还担心屋后头老伴的坟头没人打理，草长得太高，下次回来都找不到地方了。

再往前一年，那是仙人掌生命里的第四年。那一年树麻雀再也不向以前那样哗啦啦的飞来飞去。隔壁邻居家门口的老树被砍了。树上的猫头鹰没有了窝，再也没有在晚上发出任何叫声。村子四面的山变得光秃秃的，卡车从山上运走一车车的松树。山中间一条河流穿过，三天两头就有人乘着小船电到了一桶又一桶小鱼虾。电鱼的老伯开心地在村子里叫卖，父亲买下好几斤的鱼虾。在外面读书的两个姐姐放假回家了，父亲要给她们准备点好吃的。

仙人掌三岁那一年，冬天没有下雪，绵延千里的山林都结了厚厚的冰。路边上的电线杆被冰折断了，拦住了小路。夜晚时万籁寂静，有一段时间哪里都听不见电视机里传出的歌声。天气太冷，连小狗都不叫唤了。晚上人们都不再相互登门拜访了。春节过得不像以前那样热闹。公路上没有车能行驶，年货也买不到了。那一年蜡烛很贵，夜里便烧些鞋底照明，浓重的烟味把人鼻孔都熏成黑色了。

仙人掌两岁那一年，春天的时候，挖掘机开进村里，拓宽了原本那条泥泞的土路。

可是梅雨季节总是一阵一阵的大雨，路修了半年多，从年初修到秋稻丰收的季节。客运车终于可以开到村里来了。可是第二年梅雨季节，雨下得太大了，有三分之一的路都塌了。

仙人掌一岁，孩子跟它抱怨说，村里的小学没人上了，人太少了，老师都走了。他要到十里之外的镇上去上学。一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他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更不想在学校里住，他会很不习惯的。

仙人掌还没从河边上的沙地长出来的那个冬天，才刚过完年，孩子坐在河边上，伤心地哭着。父亲母亲刚回来几天又要走了。他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孩子只能留在家里。他追着父母的车，哭得嗓子都哑了，可是父亲母亲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一株仙人掌，它长在那个生锈的铁桶里，它被遗弃在河岸上。梅雨季节的雨下得很大很大，它被水流冲进河底。

仙人掌不知道，这个总是下着雨的乡村，被推倒的不止一个房子。四周的山很快将长出森林，只需不到一年，没有人迹的乡村小路很快就被植被掩盖。

树麻雀最喜欢没有人类干扰的森林，它们还会哗啦啦地飞过来。小翠鸟早就搬到了十几里外的那片湿地里。

而那个把它捡来的孩子，将会在一个新奇的城市里过上另一种生活。他会有其他的朋友，给他上课的老师会教会他很多知识，他还会再养一株会开花的有香味的植物。

或许他早已忘记，他曾拥有过一株养在废桶里的仙人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