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日,我市XX小区发生一起密室杀人案,受害者怀抱一个瓷坛死状怪异,初步调查显示其为利器刺中腹部失血过多而亡,目前尚未联系到他的家人。据悉,受害者搬进该小区不到一个月,为人谦和,开朗热情,曾跟邻居谈起,即将和相恋五年的女友结婚,但家中并未发现有女性生活的痕迹,该女子已被列为主要嫌疑人,详细情况仍在调查中,感谢收听……”
她是他的女朋友,他们在一起五年,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婚礼上,他的亲人朋友一个都没来,礼堂里满满的都是她请来的人——他大多都不认识,他知道哪两位是他的泰山泰水,其他人,他没有过多关注。
圣洁的礼堂,庄重的礼乐,幸福的她,和他。
五年前,他们像所有坠入爱河的情侣一样,约会,拥抱,亲吻,她像一个快乐的精灵,拉着他的心翩翩起舞,阳光温暖,花香馥郁。她在别的女孩子面前表现出强烈又讨人喜欢的占有欲,在别的男孩子面前又表现得大方体贴小鸟依人。
上天如果有人性,就一定是偏心的。他将所有你能想到的理想型都加注于他们身上,人人羡慕,人人嫉妒,但没有人能拆散他们,幸福得让人沉迷。
她说:“你什么时候才是我的呀?”
他笑,感叹一般:“我这辈子,可就只爱你一个啊!”
她轻哼一声,移开了目光。
有人说,真正的爱不是相敬如宾,从来不吵架,而是吵完架还能相互扶持一起生活。可是他们俩就是那么懂得彼此,包容彼此,不争执不代表不刻骨。
爱若藩篱,他们甘愿做彼此的囚徒。
“你是否愿意这个女子成为你的丈夫,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当然,我愿意。”
四年前,负责他住院父亲用药的小护士用错了量,导致父亲的病情突然恶化,一个月内下了几次病危通知单后,他的父亲还是撒手人寰了。他的母亲伤心欲绝重病一场,身体每况愈下,药石无医,家中本就不多的积蓄一扫而空,短短几天负债累累。
幸福的代价来了。他想。
于是青年的肩膀挑起整个家的大梁,一面挑灯苦读,一面迅速把自己雕刻成社会的模样,以往的朋友有的陌路,有的远离,也有几个留下的,他却已无力维系;几个常串门的亲戚在他提到几次钱后,终于让他吃了闭门羹。
她悄悄给他送了些钱来,面额不大,加起来也足够解燃眉之急。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想,她应该离开,应该值得更好的人去呵护,而不是被自己捆住翅膀,辗转在生存的泥沼里挣扎。
“我对不起你,但如果你……想离开了,一定要告诉我。”他捏着一沓纸币,第一次感觉到无望。
“等你好起来,我们再说这件事,好吗?”她一如既往地、温柔地、轻轻抱了抱他,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全家福上,上面三个人相似的笑容有些刺眼,她垂下了眼。
他拿到了那一年的全额奖学金,将家里和母亲打理得井井有条,兼职店的老板特意给他方便,让他从小时工变成了长工。
“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
三年前,或许是他真的已经长大,真的不再让人担心,他的母亲,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选择去找他的父亲,临终前,枯瘦的手将她和他的手握在一起,断断续续地给予儿子作为一个母亲由衷的祝福。
他冷静地操办母亲的丧事,将母亲火化,与父亲合葬,送走吊唁的亲朋,然后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地板上坐到深夜,啤酒瓶倒了一地,仲夏夜的房间,幽寒如地狱。
她塞了杯热水在他手里,给他披了张薄毯,带着情不自禁又隐秘的笑容,似一泓弱水。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他没有给她幸福,没有给她依靠,他有什么脸站在她身边!
“我不管你谁管你啊,除非,你不要我了。”巨大的悲痛和无依使他没有察觉到她的黑的发亮的眼瞳和释然的神情。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抱紧她:“要,怎么能不要。”
两年前,他卖了房子,跟朋友合租,开始了工作生涯。待遇不错,老板看重他,给了他很多晋升的机会。很快,他就取代了那个明里暗里打压他的直属上司,手下领着一群新老员工做公司的最新项目。
他没日没夜地忙,把所有的假期都空出来,留给了她,像在一起的第一年,约会,拥抱,亲吻。
只是,他只有她。
他带她参加同事联络感情的聚会,借酒壮胆,揽着她的肩膀声嘶力竭:“这是我未来老婆!来来,叫嫂子,快!”骄傲,又珍惜。
一群人起哄,她看着他笑得幸福,眼睛亮亮的,瞳色极深,像他小时候看到的北极星,在幽深的夜幕上,有一刹那的疯狂。
不久后,跟他合租的那个朋友出车祸,成了植物人,全身缠着绷带,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仓里,像是现世纪入殓的法老王。
朋友的父母拿走了他全部身家,戳着他心口骂他是天煞孤星。
你爸你妈都是被你害死的!
你活该是孤独终老的命!
你女朋友瞎了眼对你不离不弃,最后怎样,还不是都死绝了?
“新郎新娘互相发誓并接受了戒指,我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宣布你们结为夫妻,上帝将你们结合在一起,任何人不得拆散。”
他知道他们一直想撮合她和他朋友。
他在发生车祸的那个路口看到她,黑红的血迹在她脚边,车流人流里,他感到一阵惊惶。
他说:“我会害死你。”
她笑:“那你一定要殉情,我在路上等你。”
她又补了一句:“要是你先走了,我也会去找你,你记得等我。”
他说:“好。”
一年前,他离开了那座城市,在她的城市白手起家。
他告诉她:“我会向你证明,你的选择是值得的。”
他拒绝了她的帮助,孤身一人,孤注一掷,一路拼杀跻身社会中流,买了房,在闹市角落,少了些拥挤嘈杂,房间不大却采光极好,有一个很大的阳台,刚好够两个人生活。从家具到装修都由他一手操办,生生将这个窄小的空间装点得异常温馨。
他说:“卧室里有一个大衣柜,床垫下面也是空的,有什么想买的衣服包包就跟我说,我给你买,别担心放不下。”
他说:“你爱花,所以阳台我空出来了,随便你折腾;你说的那个颜色的沙发套我没找到,我就自己染了,肯定不掉色,我试过了,以后如果见到你喜欢的颜色,我们再换。”
他说:“这房子太小了,有些东西放不下,再过两年我就有足够的钱换大点的房子,车也可以买了,这几年就委屈你,坐我自行车的后座咯?”
他说:“嫁给我。”
她说:“好。”
那天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声音低弱,眼神却异常明亮,笑容花了他的眼。
“圣父圣子圣灵在上,保佑你们,祝福你们,赐予你们洪恩,你们将生死与共,阿门。”
是的,生死与共。
今年是第六年,他们结婚了。
他没有请任何亲戚,他也没有能请的朋友。
她说:“我们找些托儿来吧,给我爸妈看。”
他不认识那些来喝他喜酒的人,但他知道哪两位是他的老丈人和丈母娘,其他人他并不关心。
她很高兴,笑靥如花。
她语气轻快飞扬:“你是我的了。”
她的眼睛很亮,比北极星还要亮,光芒掩盖了如夜幕的黑,比天堂还要温暖。
他笑:“对。”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却没有醉。
她抽出一片白色刀片,划开了他的胸膛,取下一根肋骨,扎在自己心口。
他没觉得疼,只是手触及之地都温热沸腾。
他想笑,又想哭:“为什么?”
她笑,有些无力:“因为,我爱你入骨啊。”
“我已见证你们互相发誓爱对方,我感到万分喜悦向在座各位宣布你们为夫妇,现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几天后,腐烂的臭味吸引了无数萤虫,警察查封了他们的房子。
房间里干涸的黑红血液从卧室流淌到客厅,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卧室里男人躺在地板上,胸腹被剖开,内脏、肠子在他身下滩开,一根惨白的肋骨扎在心脏上,左边的肋骨少了一根。
他手里攥着一个黝黑的骨灰坛,里面已经空了,放着一根沾着血和内脏的骨头。
法医采证后告诉队长,那间房子所有的家具里,都掺了人的骨灰,主人暂时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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