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韩府大寿
转眼时至十月十三正是秋末冬初,此时街边的树叶大多已经变成了萧瑟的黄叶,等待一个时刻随风而落。也只不同的是,锣鼓之声,高朋映室。整个天津卫的热闹今日全聚在了城东韩府。
前一天夜里,韩家仆人便在韩家大院的大小甬道上,洒满小米和大米,取其颜色称之为步步生金,步步生银。清晨时刻,韩四爷便带领一家老小去祠堂,叩拜先人福泽庇佑。而后,韩稑、韩秩二人至花厅给父亲拜寿叩头,韩四爷便对两个儿子嘱咐一番,也一表自己的殷切期盼。随后,其他各院子侄拜寿,自家仆人拜寿,凡拜寿者,韩四爷也慷慨必赏。
自家的人拜完寿后,天已是大亮。一早请好的戏班早早开唱。韩四爷带着两个儿子、管家以及平时较为器重的几个手下人,在花园南面的翠竹花厅接待宾客。所来女眷,自有老妈子和丫鬟引至花园北边专门招待女客的牡丹花厅由母亲招呼。韩家所经营的天成号海运各个分号以及韩家经营的其他的银号、典当行、粮行、布匹行林林总总共两百多位掌柜,被引至东院由父亲吩咐好的专人招待。
说是招待,其实大多有专门的各个管家负责,主家只需要不时寒暄几句,便足以了。晌午时分,人已到了多半,韩秩也和哥哥在旁边闲聊了起来。说着说着韩秩倚着身后的柱子忽然仰着头笑了起来。
韩稑见此问道“自己笑什么呢?”
“我忽然想起了,前几天客栈的那个老头,他说‘城东韩家,金玉做梁’。饶是听他们外面的人胡说,半分也不可信。”
韩稑已经十五,正在随着父亲学做生意。自是比这个弟弟了解家里的情况。“绰霖,其实他说的也不算是错。”
听哥哥这么说,倒是也一下来了精神“此话怎讲,哥哥说来听听?难道咱家的房梁看似木头,实则里面藏着金子?若是如此,改天我定要见识一下。”
若是别人,韩稑还不信,可是自己这个弟弟确是一个霸王样的角色,哪里有什么事是他决不敢干的,今日若不拦着他,一会儿他就敢拿着榔头敲开房子的大梁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休得胡闹,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老宅,你若把它拆了,看父亲不动怒,到时你的小命怕是都要没半条。”转而又说道“若说金玉,便有些俗了。咱们韩府最珍贵的当是这些木材,放眼韩府目之所及门无论内外院,或房屋或大门,皆是红木;所有房梁房柱皆是降香黄檀;木质桌椅板凳、条案、花架皆是小叶紫檀;所有衣柜衣箱皆是小叶樟。这些东西的价值大多比之金玉更甚,且有价无市。”韩稑说着,眼神中也透着满满的骄傲,就好像在带着自己的弟弟重新认识这个自小到大待着的地方。
这一番话说完,韩秩也甚是惊讶,正要继续问的时候。过来一个小厮“两位少爷,穆家老爷来了,老爷叫二位少爷过去。”
“知道了,即刻便到。”韩稑回答道
一般宾客其实父亲在那里寒暄几句也就足以了,并不需要专门遣人来叫自己弟兄二人过去。韩秩便好奇问道“哥,这是哪个穆老爷?”
“父亲既叫我们过去,想必不会是第二位了。边走边说吧。”
二人一边走着,韩稑同时给自己的弟弟说道“来的这位应该是正兴德的穆老爷,这穆家靠做粮食生意发家,后在布匹、银号、典当、土地、茶叶、珠宝等等行业均有涉猎。不过,近十几年,他家的正兴德茶行生意很不错,已经渐渐超过其他。所以,如今大多只说是正兴德穆家。但是,这穆老爷一家,乃是回民,所以很多习惯与汉人不同,一会你莫要失了礼数。”
一路下来韩稑事无巨细,样样嘱托,韩秩也记了个七七八八。同时也觉得自己的这个哥哥近日来变得又啰嗦了不少。
穿过甬道,便远远地看到花厅中,一个男子约莫五十岁左右的样子,较之汉人鼻梁高挺,五官深邃。却又不似洋人,原来回民便是这个样子的。韩秩心中默默想到,那么……上次与市集上遇到的人大概也应该是个回民吧。
“绍礼、绰霖,还不来见过穆老板。”说话的人也就是韩老爷。听说,韩老爷年少时本志不在家业,一心是要入仕报国的,也学了满腹孔孟之言、治国安邦之道。无奈当年韩家老太爷点名偏要小儿子接手家业,才弃文从商。诗书浸染之下,自是翩翩君子之气。又加多年世事磨练,沉稳气度自不必说。
听到父亲召唤,兄弟二人疾步向前,给穆老板作了一揖。
“这便是两位公子。韩兄有福,日后有这两个孩子,天成号自是要更上一层楼了。”说完笑着看了看眼前二人,然后也唤自己的女儿。“岱雪,过来见过两位公子。”只看向穆老板说话的方向,透过花厅的屏风有两个人影顺着小桥走过来。走在前面的自然该是,穆家的小姐,穆岱雪。
这穆老板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不是正室所生,乃是婚前和通房丫鬟所生,不过这个丫鬟,未有名分便离世了,这件事本也不算什么,但口耳相传之间,就变了样子,渐渐成为了他人对穆家的谈资。因此,这个儿子在穆家处境十分尴尬,也便不养在穆家大宅里,据说是自小养在了徽州的别院。偏倒是这个女儿正房嫡出,也甚是乖巧懂事,颇得穆老爷的喜爱,自小便受教了许多陶朱之术。(陶朱公即范蠡。被后人尊称为“商圣”。)故许多人皆传,这穆家的家业将来是要由穆小姐找一位女婿入赘,一起操持的。
也正因坊间有着许多的传闻,倒是让韩秩好奇不已,想着这样一个小姐,必然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今日便见识见识,或者捉弄一下也无不可。
韩秩还在想着,人却已经走过来了。“岱雪见过两位公子。”穆岱雪今日穿着藕荷色凤尾裙,确是灵动俏皮。按规矩韩秩不该直视穆岱雪,偏韩秩自小并不把男女之防看的很重,又实在是好奇,便想仔细看一看。只是偷偷看一眼,在默默将头低下,一般绝不会被人发现。但抬头却刚巧装上了穆岱雪的也看向自己。二人不禁皆是一惊。
这穆岱雪便是那日在集市上碰到的人,韩秩忙回头看向哥哥,可是这韩绍礼当真人如其名,甚是有礼,规矩的紧,哪里有抬头的迹象。
整个花厅的气氛骤然有些尴尬,却是穆老板打破了局面“席儒,让孩子们去花园里玩吧,我也有些事情要与你商量。”
听了此话,三人与他们贴身的丫鬟小厮皆退出了花厅。
韩秩脑中已是如浆糊一般,细想那日自己见得明明是个男孩,如今怎么摇身一变竟成了穆家大小姐。
韩稑到底大些,便带着两人从花园南园离开,去往中园赏花,以免对穆小姐照顾不周。
刚到中园穆岱雪便说道“大少爷,今日韩老爷过寿,这院里必定需要人帮忙操持。左右不过是逛园子,不如就让二少爷陪我吧,你也好去忙其他的事。”
韩稑哪里知道他们之间的这些弯弯绕绕,只想着这话确有道理,可到底不放心韩秩,怕他惹了祸端。
紧接着韩秩也开口说道:“可以,哥哥你去忙吧。”
两人都这么说,韩稑叮嘱了几句也就离开了。
等到韩稑走远,穆岱雪又和丫鬟小厮们说道。“我和二少爷逛园子就行了,人多反倒不自在,你们也先下去吧。”
原本韩家的下人都知道自家小少爷是个什么样的性格,生怕他犯浑在穆小姐这失了礼数。可如今是穆家小姐说的这话,众人也不免犹疑。
韩秩也附和道“你们都下去吧。”
如此,下人们便四下散开。
待到一众人退散,园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韩秩刚要张嘴说话,话还没有说出口,便又被揪住了耳朵。
“想不到你这个小纨绔,还是韩府的二少爷。上次敢惹我,看我不教训你。”
“谁是小纨绔,我有名字,我叫韩秩。哎呦,你干嘛一见面就揪我的耳朵。我和你说我可不是怕你,我是不屑和女人动手。你松手,听到了没有?”韩秩一边被揪着耳朵,眼神也向四周瞟着,生怕别人看到韩家的二少爷就这么被一个黄毛丫头揪着耳朵,还是在自家的花园里。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得想个办法,韩秩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便假意服软道“小姑奶奶,是我错了,我知道了还不行吗?你松开我,我给你赔罪。这般在我家花园里,让下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这话说出来到也给穆岱雪提了一个醒,此刻毕竟是在韩府,自己如此这般,在花园里以客欺主,让人看到难免落人口实。心下想着,手上便松了些。
见耳朵上的力去了几分,韩秩迅速抓住揪住自己耳朵的那个手腕,然后身子一转,绕道穆岱雪身后,将她的手腕压在她的背上,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只道“哪有你这样的丫头,见人就揪耳朵,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了。”
穆岱雪尚在犹豫要不要放开他,哪里料到,转瞬之间便被擒住了。继而一听这个小纨绔竟然不认账,不禁气急“你……上次在市集上摸我脸的不是你吗?”这话说完,穆岱雪不禁脸上一阵阵的发热。
“上次……”韩秩哑口无言,却还是狡辩“上次你穿了一身男装,又怎么怪得了我。”说着到底还是把擒着她的手松开了。“但是,我……我的确是失礼了。”想着平日母亲教导要识礼数,要知错就改,便作了一揖“在这给你赔罪了。”
见他如此,穆岱雪倒是也气不起来了。却道“这就赔礼了,没有诚意。”
“诚意!我都给你弯腰作揖了,还没有诚意。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腰上也有。”忽而转念一想,笑着说道“你要诚意,便随我来。”然后就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穆岱雪还没想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却也跟着过去了。
至韩秩的书房,韩秩也不理穆岱雪走到书案前,提起毛笔,写了几个字。写完吹了吹,待墨迹干透,递给穆岱雪“这就是我的诚意了,给你。”
穆岱雪接过只来一看,上面‘鬼画符’般的写了几个字,乱极了,自己认不出来几个。却只见,这上面每句话字数从一到七,句句递增“这是什么?”
“若是你看不懂,给你父亲看,他自会告诉你。礼也赔过了,诚意也有了。之前的事情,也可以过去了吧?穆小姐?”
穆岱雪见他适才写字时端的一副大人样子,转眼又是无赖的样子。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实在拿他毫无办法“之前?之前什么事情?我记不清了。”转而又强调说“那事你可不许和别人说。”
韩秩哪里会和别人说这个事情,只得连忙应和道“自然,自然。”
韩家大院里喧喧嚷嚷之间,天色已然渐渐暗了下来。宾客落座,饭食上桌。
酱鸡、酥鱼、叉烧肉、拌三丝洋粉、酱肘花、五香鱼、鱼翅四丝、一品官燕、全家福鱼翅盖帽、桂花鱼骨、虾仁蛋羹、溜油盖、烧干贝、干贝四丝、寿字肉、海参丸子、元宝肉、清汤鸡、拆烩鸡、软熘花鱼扇、高丽目鱼条、麻栗野鸭、炸熘飞禽、鱼脯丸子、汆水田鸡及三鲜汤。共六道凉菜,十九道热菜,以及一份汤。
这一桌饭菜其中飞禽走兽,海鲜佳肴应有尽有,岂是一般的商贾平日所能见识的,皆不禁暗暗惊于韩家之富有。
接下来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有与旧友寒暄,有借此广结人脉。随后酒过三巡,众人皆蒙了几分醉意,划拳、行酒令之声又不绝于耳。待到酒阑兴尽,已是快到亥时。就此详尽不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