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强的双眼甚至有些湿润。这位多年战斗在一线的刑警动情地说道:“这几年我也曾多次参加省市两级政府组织的营救被拐妇女专项行动。但村民们不是把买来的媳妇藏到深山老林里,就是把她们转移到更偏远的亲戚家。即使我们进了村,几乎没有几个村民是愿意配合解救工作的!甚至部分村民还打砸我们的队员和警车,类似的暴力抗法时有发生!唯一几次解救成功的案例还是在省公安厅牵头的情况下,各级部门联合执法才能完成既定任务。但较大规模的解救行动,一年也不会有几次。像我们县也曾多次配合全国各地的同行去附近几个贫困村解救被拐妇女。在人员有限的情况下,我们只能用上一些土办法。比如安排干警们在村外守候,由两名经验丰富的同志带着没有钥匙的手铐直接摸进村寻找解救对象!一旦找到目标,两人趁村民们还没有防备便立即把自己和女孩铐在一起。然后带着女孩以最快的速度往村口跑。如果他们被村民抓到,那么被绑被打的事也会时有发生。这个时候外面的队员们就以各种理由冲进村里强行把人给带出去!那种惊心动魄的场面以及村子里其他被拐女孩撕心裂肺的求救声让我们这些大老爷们曾私底下抹过不少眼泪!”
黎强叹了口气又说道:“像这次你曾去过的中广村。那个郭老村长的儿子郭民,生前就曾向人贩子先后买过两次媳妇。第一次是个傻媳妇,和他生了个弱智儿子叫郭豹。没过几年这傻媳妇竟在村中不慎落水而亡。郭民又瞒着老爹买到了第二个媳妇。新媳妇不但不傻,模样还挺周正。她就是曾救过你们的张嫂。但张嫂生下虎子后没几年,郭民就得了肺病而一命呜呼了。后来郭家一直对张嫂还算不错。她从此便绝了向外逃跑的念想,在村里和郭绍林祖孙三人相依为命多年。郭老村长因为死去的儿子连续两次向人贩子购买被拐妇女而丢了村长的位置。但他在村中依然威信极高,至今仍受到多数村民的敬重。但这一次,他竟为自己的傻孙子张罗媳妇!真可谓利令智昏,目无法纪!如果我们现在展开营救活动,唯一的突破口也只能是明事理的张嫂了。”
施兰因与罗静满脸的错愕与失望。特别是施兰因,原本他期望依靠当地警方的力量来营救季琳与盛炜。而如今却很可能事与愿违。忽然,一个十分模糊的计划在他脑中闪过。他先是问道:“黎叔,我感觉您对中广村和郭绍林老村长的了解绝不是因为自己是刑警。您似乎原本就相当熟悉这个村!而从口音来判断,我猜您参加工作前也是中广村的村民!能不能跟我们详细说说郭绍林?他是不是还有个哥哥叫郭绍雄,嫂子叫邹晓岚?另外您在中广村还有没有其他亲属?”
黎叔拍拍他的肩膀;“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你推理得不错啊。我确实来自中广村,而且我的父亲曾和老村长是发小。我很小就听父亲说起过,老郭曾有一个年长他不少岁的亲哥哥。但他哥是否叫郭绍雄我却不太清楚。其实早在解放前,他兄嫂就已相继病故了。但那时,老村长还有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亲侄子。叔侄两曾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直到老郭快要娶妻生子前,他的侄子不知因为何事竟不告而别。那时已是解放后了。村里也没人说得清郭家的侄子去了哪里,从此也就渺无音讯。他如果现在还活着,至少也该有五十七八岁了吧。至于我的父母,他们至今都还住在村子里颐养天年……。”
又是一个清晨,在中广村一处民宅外聚集了不少村民。紧闭的房门上新挂着一幅对联:走阴阳关亡灵,生死不两隔;探地府驱妖魔,人鬼非殊途。那横批竟是颇有些不伦不类的大白话:不灵不要钱。此时,黎强的父母正忙着张罗来这里看热闹的村民们。屋内两个道士装扮的一老一少还在供桌前摆放各种法器。那小道士先开口道:“施兰因,这二流化妆师梁先生怎么把你装扮得又老又丑?还是你原本就显老?”
老道士模样的施兰因狠狠瞪了小道士一眼:“罗静,你不懂就别瞎说。先瞧你写的那幅对联,整个就是打油诗。再说六十年代时,二十多岁的迦明曾演过老仙。梁学康先生就是根据他那时候的造型把我装扮成道人的。先生在宾馆里曾说这个扮相也让他想起了许多往事。另外我和你可得约法三章。既然你执意要来,那么一切行动就要听我的指令。你虽是南山人,但并不会说这村里的土话。待会你只需装聋作哑便可。”
此时黎母开门进来递给施兰因一张纸条。她小声说道:“第一位吵着要来见爹的王平是个不孝子。一年前他爹王福泉被这混小子逼着讨要小女儿的彩礼钱,不给就得挨打。老爷子一气之下喝了农药却没有被及时救回来。他娘现在还躲在邻村小女儿的夫家不敢回来。”施兰因展开纸条迅速扫视了其中的大致内容。没多久,一个醉醺醺的中年大汉便闯进来大声嚷嚷:“哪位大师现在就能让我瞧见死去的爹?生辰八字都在那张纸上写着呢。”施兰因也不多言语,示意他坐下后便自顾念起了咒语。罗静在一旁忙点上了一根蜡烛。随后,她颇为恭敬地递给“施大师”三根香。施兰因在蜡烛上点燃这三根香后,模仿周明宇装神弄鬼时的模样加速念着咒语。不知何时,大门已经被屋子外的村民们逐渐挤开。大伙屏气凝神地望着两个道士一边敲着木鱼一边齐念咒语的诡异场景。施兰因插完香之后瞬间便已入定,罗静敲打各种法器的速度也逐渐加快。随着一声清脆的休止符,那“老道士”缓缓睁开双眼向着醉汉大喊一声:“孽子,为什么我都死了你还不依不饶地问你娘讨要晓梅的彩礼钱!”
王平此时早已被吓得浑身直打颤,但没过多久,他便恢复了常态。这醉汉干笑着用手指向施兰因:“老家伙,活着就跟个怂包似的。这死了倒活灵活现地神气起来。你到底把放彩礼钱的存折藏哪了?这钱我还得急着去翻本!”施兰因大声回应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比村里的富贵也好不了多少!你可知道自己造了那么多虐,已然被阎王勾去一魂一魄么?不信你现在就去城里的大医院好好检查自己的肝部!我们也是父子一场,现在只劝你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善待你娘和你亲妹妹吧。我在地下也会为你念经祈福,期望你能熬过这一关!”
王平摸着自己的脸瞬间便如泄气的皮球。他嘀咕道:“为什么老东西会知道我得了这病,整个村都没人知道啊。为什么!难道这就是造化吗?”只见他头也不回地扭头就跑。村民们此时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但众人面前的老道士被王福泉这个鬼上了身、无疑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施兰因此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这头一笔买卖就被他轻而易举地蒙对了?他只是觉得王平的脸色极其难看,黑中带黄。就连双眼都充斥着暗淡的黄色。再看这混蛋一大早就醉醺醺的模样,一定是多年酗酒的结果。施兰因便猜想对方有很严重的酒精肝,甚至已开始有黄疸的症状!这碰到死耗子的“瞎猫”让村民们也是瞠目结舌,全然忘却了眼前的新鬼曾是自己的邻居、好友、同乡!
施兰因此时不忘浑身抖动,好似抽筋般的模样。许久他才伸了个懒腰,用自己的真声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好累。”而房门内外却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此时眼尖的施兰因突然在人群之中瞥到了张嫂。那位曾帮助自己逃跑的苦命妇女。她正和身旁的老者不断交流些什么。那老者大约六十六七岁,健硕的身材与花白的头发看似有些不太相称。那对依然明亮的眸子不时转动着,明白无误地揭示出其拥有者精于算计的一生。众人见到了他都纷纷招呼道:郭老村长您里边请。”他被张嫂拉着走向贡台。还未等张嫂开口,老村长却退了几步,朗声说道:“秋娣,你先来吧。我倒要再看看这道长到底是连坑带蒙的江湖骗子还是的确有两把刷子的奇人异士。就问他你亲爹还在不在人世了,你娘家的事村里人可谁都不知道!”
台下众人顿时鸦雀无声。施兰因压根没预料到老头会来这一手。眼前的形式完全是计划之外的变化,一个比之前更棘手的考验正在等待着他。此刻他故作镇静地大声说道:“来者请速速报上亡灵的姓名与生辰八字。”张秋娣却更绝,回答道:“我听说有能耐的大师可不要生辰八字也能看出主顾的心思与他们所求之人的来龙去脉。我就站在您面前,大师不妨畅所欲言!”
施兰因却豁然开朗,善良的张嫂分明就是在暗示他可以随意发挥,信口胡诌。老村长并不一定知道自己儿媳妇家中的具体情况。想到了这一层,他亲自点燃一根蜡烛插入香炉内。罗静又一次点燃了三根香交到他手中。就见施兰因嘴里念念有词,他把香对着张秋娣的脸连续顺时针绕了好几圈后才把它们一并插入香炉。施罗二人盘腿坐在床上又分别烧了几张纸钱后才纷纷入定。突然,施兰因竟开始用江浙一带的方言向张嫂动情地说道:“小娣啊,爹爹活着时见不到你,死了倒是又和你相聚了。这二十年你倒底去哪了?”张秋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那么多年来她是有多想自己的家啊!当她意识到这只不过是施兰因精心布置的骗局时,却依然泪流满面地叫了一声爹爹。她是多么希望这一切幻象全是真实的啊!郭民死后,张秋娣在这闭塞的村子里重获自由。她也曾偷偷去过自己的江南老家,但父母早已故去,两个妹妹也已出嫁。
施兰因先是一阵沉默,接着他继续说道:“孩子,无论你在哪一家做了别人的媳妇,都应该孝顺老人和睦家庭。给孩子做个榜样。你妈还在人世,有空去看看老家的亲戚们。还有你三叔最疼你,我活着时他还在病床上一直念叨着你呢!”
张秋娣明明知道施兰因在满嘴跑火车却依然使劲点头:“爹爹放心,秋娣可都听你的。”
施兰因又说道:“别忘了给爹爹烧点元宝。你娘很久没有烧给我了。还有,叮嘱弟弟妹妹们老实做人做事。别到做鬼了才知道后悔!好了我必须要走了,你自己可要保重!”说完他目视远方,仿佛在目送一位故人。忽然在一阵抽搐后,施兰因渐渐躺倒在床上。罗静不慌不忙地继续敲击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没多久施兰因又重新坐起来不停摇动自己的手脚。迎回“元神”后,他始终盯着老村长的眼睛颇为挑衅地说道:“亡灵已经走了。还有谁想上前试上一试?有求必应!“
张嫂从兜里掏出了二十元钱递给施兰因后,默默绕到了老郭的身旁便不再做声。此时恍然如梦的看客们纷纷鼓起掌来,叫好声此起彼伏。郭老村长站前一步斜眼瞧着施兰因说道:“我且问大师,您可知道我此刻所求何事又要请何人驾临?”施兰因却微笑道:“不急不急,先生是这里的贵客理应区别对待。就劳烦阁下先在贡台上写出一个字。贫道来为您说文解字何如?”胡话说上瘾的他似乎意犹未尽,停不下来。他等待着面前的老狐狸出字。郭老村长拿起笔竟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一个繁体的郭字。他摔下笔,站立一旁正准备洗耳恭听老道士的高谈阔论。
施兰因望着字沉凝一阵后才开口说道:“先生写的郭字果然与别人迥然不同。这左上部分倒像是一个兄台的兄字,而左下部分就是子女的子了。这兄长临终托付下来的侄子可是不能怠慢啊!您瞧右边还有双耳朵正听着呢!正可谓人死之后地下亦有知,灵魂也是看得着听得到的啊。同样都姓郭,想当初周太祖郭威把江山都送给了亡妻的侄子,可有些郭姓人却对自己的亲侄子都能那么狠呢!”
郭老村长脸刷的一下煞白。他瞬时对老道士变得恭谦有礼:“道长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我们能否换一处地方再好好来叙上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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