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上衣

作者: 蓝色橙子333 | 来源:发表于2023-06-02 00:06 被阅读0次

    (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初见那个穿红上衣的小女孩,是在我人生最失意的时候。那一年,刚过十六岁的我,遭遇了人生的第一场严霜——高考落榜了。

    我的母校——那所以教学质量和优美风景为人瞩目的省重点中学,从全县的落榜生中挑选了三十人回炉复读。而我,就是这三十名“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之一。

    带着瞒脸的羞惭,破帽遮颜地以复读生的身份坐在学弟学妹们的教室里,我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因为自己曾经是老师们的得意门生,在这所学校风光无限。所以,从上一届“骄子”到这一届“复读生”的垂直摔落,让自己无法接受、无所适从。

    课余饭后,我常常孤寂而无聊地斜靠在宿舍走廊的柱子上,默默地看着天。落榜生心情就象这眼前的天和身后的砖墙:灰暗而压抑。

    高三文科班的宿舍是学校西北角上的一栋青砖平房,一排三间,一头住着男生,一头住着女生。中间的那一间,住的是一帮初一的小女生。那些刚刚离开父母呵护、住校寄宿的小女孩们,就象一群落在谷场的麻雀,叽喳嘈杂,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得让我这个失意的书生有不尽的嫉妒和感慨。

    在这群咋咋呼呼、蹦蹦跳跳的小屁孩中,有一个小姑娘慢慢让我注目。那是一个很秀气也很神气的女孩,常穿一件红色的卡腰上衣,背上饰着一对红色的布纽扣,很洋气也很别致。在无聊而长时间的观察中,我发现,这女孩确实与众不同。小小年纪身材修长,一张小脸上五官精致、明眸皓齿,不仅是长得很秀美,而且行事有板有眼很稳重。每日上课前,她总是独自一人、挎着一只军用水壶、不疾不慢踱过大操场走向教室,而每天上午最后一节课后,她还是独自一人、端着一只铝饭盒、不急不躁地行过操场回到宿舍再吃饭,全然不象她的那些小同学,一窝蜂涌进教室、一窝蜂涌进食堂,还是一窝蜂在操场上连吃带跑。

    在宿舍前的那一排水笼头边洗碗的时候,我曾经近距离地观察过这孩子,那张秀气的小脸上,透出的竟是一种近乎傲气的大家闺秀气质,凛然得让人无言。

    就这样,我与这个小姑娘比邻而居,默默地观察了她一年,却对她一无所知。只有一次,在大操场上,我见到一个坐吉普车而来的中年男子在和那小精灵说着什么,那穿着红上衣的小姑娘一边喊着:“我不要钱,我不要钱。”一边跑向教室。我由此推断,那中年男子大概是她的父亲,应该是在县城哪个单位工作,她应该是城里姑娘。这就是我离开那小姑娘时对她的全部“了解”。

    四年后的暑期,我在县公安局见习。那天下午,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情,我骑了八里路的自行车,又来到了母校。

    我的教室、我的宿舍、我的图书馆、我的大操场……我在校园里无意识地散着步,又仿佛是有意识地寻找什么,走走停停、寻寻觅觅。

    我很幸运,在实验楼前面的那片小树林里,居然又遇见了她。还是那么秀气,还是那么神气,还是那么傲气!只不过,脸上的一派天真被少女的矜持和成熟所取代。屈指一算,她该读高二了。望着还是那么不疾不慢走向教室的窈窕背影,我突然发现:四年前那个亭亭玉立、穿着红上衣沉稳地走向教室的小姑娘,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的脑海。

    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怀。她不是我的同学,甚至不是我的同龄人。我高中毕业时,她还是个小学生。如果当时我穿上了这身警服,她遇上我时一定会恭恭敬敬地高举右手行个少先队礼,叫一声“警察叔叔好!”。

    暑期过后,我被分配到了一个偏僻的山区派出所,怀里揣着一支手枪、腰上挂着一副手铐,整天东奔西走,既有“打车匪”“抓逃犯”的英武和惊险,也有为“东村丢鸡鸭,西村婆媳吵”而劳腿废嘴的无奈和无聊。偶有闲暇时,我最爱将摩托车开上山,找一片红红的枫树林,躺在树下的枫叶上,点上一根香烟,望着悠悠白云、殷殷红叶,放飞自己的思绪和心情,那份悠闲,那份惬意,美得让人难以忘怀。

    那段日子里,无论是独躺在红叶上,还是在独行在清冽的月光下,母校大操场上那个穿着红上衣的背影,实验楼前小树林里那张一闪而过的秀美面容,常常不速而至,无端地闯入思绪,令我促不及防继而无法释怀。

    两年后的初秋,全省“严打”统一行动的那天下午。当全局干警都集中在会议室布置任务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治安科办公室,悠闲地把腿架在办公桌上,剥一颗花生往空中丢一颗花生仁,然后张嘴去接着。在干警大会上刚作完动员讲话的政法书记推门走了进来,见到“逃会”且如此张狂的我,当场勃然大怒,拍着办公桌吼道:“会也不开,吊儿郎当,老子要处分你!”而后摔门而去。

    一个月后,我从山区派出所调入政法委员会担任秘书。因为那天我并不是“逃会”,而是在为县委书记撰写当晚全县电视电话动员大会的讲话稿。凑巧的是,在当天晚上的“严打”统一行动中,我在派出所辖区一0五国道的山区路段上设伏,亲手抓获三名割蓬布扒车盗货的“车匪路霸”。更巧的是,这三名蠢匪辛辛苦苦从奔跑的大卡车上弄下来的四个大箱子里,装的并不是他们“以为是”的肥皂,而是整整四箱TNT炸药!当晚,三辆运送炸药的军车翻越这段山路后,在山下圩镇的路边店停车休息加水,发现最后一辆军车绑绳被割、蓬布掀开,四箱炸药被盗。案情旋即层层上报,直达京城。第二天,破案的严令又层层下达,到了一0五国道沿线每一个县的公安局。那份“绝密”等级的案情通报传真我亲眼见过,在上面下令限期破案的那几个签名者,我只在新闻联播中见过。三名蠢匪好不容易作下一起“惊天大案”,却被我这么碰巧一抓,顺手就破了。作为功臣,我就这样进城了。

    在县城工作和生活的日子里,每当看见大街上有穿着红上衣的青春少女一闪而过时,脑海里总会冒出那个穿着红上衣沉稳地走向教室的背影,以及那张一闪而过的秀美面容。但令我奇怪的是,在县城工作了几年,单位厂矿基本上都走遍了,却从未再见过那个女孩。我也曾认为,那姑娘应该上大学了,所以那几年的寒、暑假我刻意留心地寻找过,终究是徒劳无获。我曾推断,那女孩的父亲是在县城单位工作,那姑娘应该是住在城里。但到后来,我差不多要怀疑自己这一判断了。

    岁月淙淙峥峥,长流不息;生活平平淡淡,隙逝而过。县城的南门外,有一座不高不大的山包,山顶上有一座不知建于何朝何代的古塔,这里便是我进城后最爱光顾的休闲场所。无数次站在塔下居高临下浏览不大的县城,满城灯火阑珊,却一直找不到一扇属于自己的窗,心中充满了惆怅和无奈,但同时却也有一份“自己护佑着的这满城人间烟火里,一定有她” 的欣喜和自豪。

    时光太快而指缝太宽,转眼就在县城混了三年。那年春节后上班的前一天,我照例去政法委书记家,给我的顶头上司拜个年,顺便蹭顿饭,因为机关食堂还没开伙。走进那扇熟悉得不能再熟的院门后,我径直登堂入室,客厅里没有人在,我喊了声:“书记,拜年了!”算是报到了,便坐到桌前自己揭开果品盒,磕起了瓜子。书记夫妇不在家,房间走出来一个人,我一抬头,眼冒金星、耳内轰鸣,手上的一把瓜子浠浠沥沥地从指间掉落。

    眼前的笑脸,竟然会是那张无数次闯入我思絮的面容,竟然会是我在县城苦苦搜寻了多年而始终未见的面容。秀美依旧,傲气依旧。唯一不同的,是记忆中的红上衣变成了一身飒爽的女军装。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是我在网上搜寻到的唯一可以和那女孩的军装照相媲美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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