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特殊事情,母亲何曾有过一天住在别人家里?
住在三嫂娘家这两个月,母亲既不放心家里,又不习惯城里的生活,感觉像是被关在笼子里,每一天都在煎熬。
三哥休假,前脚到三嫂娘家,后脚母亲背起包裹。天色向晚,三哥拗不过母亲,只好送母亲去车站蹬上去益林的客车。
益林圆盘路下车后,天色已经乌漆麻黑,母亲点上一根烟,然后迈开双腿朝前走。
阒寂无声,一向聒噪的虫子早已被寒冷封了口,北风潇潇,一阵猛一阵弱地抽打着空旷的原野。
母亲的胆子不及父亲的十分之一,当没有选择没办法退缩的时候,母亲只有硬着头皮,装作无惧无畏,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三十里黑魆魆的泥路上,跨进家门时,已全身汗透。
像是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掏空,母亲轰然倒下,头也不抬地睡了一天两夜,直到门外飘来大嗓门的话,大姨被媳妇赶出家门,母亲才坐了起来。
大舅已叫人带过几次口信来家里,那会儿,母亲在县城照顾三嫂。
大姨是六兄妹长姐,偏偏她性子最绵软,经常被彪悍的儿媳欺负。
大舅距离大姨家近,虽然能三不五时地看望大姨,但那媳妇一嘴不上腔(方言:胡说),根本不把所谓的娘舅放在眼里,大舅拿她没办法。
母亲对大姨的处境早有所闻,但终究是一些鸡零狗碎家务事,母亲不想插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倘若说话不中听,说不定会激化矛盾帮倒忙。
谁成想到,那媳妇得寸进尺,居然肆无忌惮地把大姨赶出家门,母亲心疼大姨,猛地掀开被子,一脚跳下地,嘀咕着她这是欺负咱老杜家没人。
母亲招来小姨、姨夫和大舅,一行四人去了大姨家。
在生产队的草棚里找到大姨的那一刻,母亲忍不住流下眼泪,这个老实的姐姐,勤劳又节俭,把心扒给儿女,却落得如此境地,着实可怜。大姨对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也哭得稀里哗啦。
大姨父去世后,大媳妇更是有恃无恐地欺负大姨,恶言恶语成为家常便饭,大姨尽量忍气吞声,不跟她计较,她不想让老实的儿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那天大姨喂猪食,猪把食槽拱翻,猪食流了一地,大媳妇迁怒大姨,骂大姨老死人、废物。大姨跟以前一样默不作声,由得她恶言恶语,颤颤巍巍地爬进猪圈,打扫地面。
哪知道,大姨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坐猪圈里半天起不来,还是邻居把大姨搀出猪圈。
吃晚饭时,大儿媳继续骂骂咧咧,大儿子实在看不下去,帮大姨说几句好话,那媳妇一把夺下大姨手里的粥碗,哐啷一声砸在地上。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哑巴逼急了也得哼几声,大姨忍不住骂了儿媳,于是,暴躁的女人,当即把大姨赶出家门,憋住一口气的大姨,无路可走,只得一瘸一拐,去了生产队里废弃的草棚 第二天,二儿子找过来,大姨不肯跟他回去。
了解到真实的情况 ,小姨和姨夫气得要去找那恶媳妇评理,母亲拉住他们,说不能蛮干。母亲先去菜场买来大鱼大肉和白酒,然后,四个人大摇大摆去了大儿子家里。
那媳妇对母亲的脾气有所了解,晓得母亲是一口唾沫一根钉子,立马笑脸相迎,“二姨奶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我家?”
母亲指指鱼肉,让她赶快烧饭,说肚子饿了。
一桌饭菜烧好,母亲也请来了大队干部。母亲率先站起来,举杯敬干部,空着肚子连喝三杯。接下来,一席话斩钉截铁,说得大队干部连连点头。
不得不说,母亲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是母亲逻辑清晰,说话没有半句拖泥带水,大意就是,大姨已经七老八十,早晚有个想不开,或者万一有什么闪失,请干部做个证人,并到时间主持公道。
母亲话音刚落,二哥带着几个发小赶到门口吵吵嚷嚷,母亲立刻变脸,训斥二哥,让他们别掺合,这儿没他们什么事。
其实,母亲在临出门时,告诉了二哥如此这般,他们唱了一出双簧。
二哥几个和村干部先后离开,母亲又推心置腹地跟那儿媳说话,她的三个儿子眼看就要成人,如果因为她落下忤逆婆婆甚至逼死婆婆的恶名,那三个儿子将来怎么娶亲生子?
打蛇打七寸,这一着正中那儿媳的要害,她嗫嚅着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农村妇女没有不害怕儿子打光棍的。
母亲趁热打铁,站起来要去大余庄,“会会刘三姑,老姊妹谈谈心”。
大姨曾经告诉母亲,儿媳她妈叫刘三姑,住在大余庄,没有多少妇女不在意在娘家庄坏了名声。
那媳妇迟疑半晌,终于答应去草棚把大姨接回家。
村干部出面震慑、二哥带人来警告、母亲要去那媳妇的娘家评理、以大姨可能想不开做吓唬,四管齐下,那媳妇终于有所收敛。
大姨住了十天草棚之后 ,终于被儿子接回家里,母亲幽幽地吐了一口气,说不清是喜是悲。
之后几年,直到大姨去世,那媳妇虽然没有表现得多孝顺,但再也没有明晃晃地打骂大姨,更不敢撵大姨出去。
大姨常年肺气肿,哮喘越来越严重,快走几步路,会满脸憋得通红,指不定哪一天一口气上不来,也就歪过去了。又因为打扫猪圈摔断了腿,基本成了废人,还指望蛮横的儿媳善待她吗?
母亲忙中抽空看了大姨几回,每次都劝大姨放宽心,人老了要想得开,久病床前无孝子,儿子媳妇不打不骂就差不多了。
临走前,母亲会塞一些钱给大姨,除此 ,母亲也无能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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