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妈妈的话

听妈妈的话

一辆简陋的红色小三轮车在乡间小路上起伏颠簸，当地人称这种车为“大花轿”。十年前，这种车头尖尖的、长相活像老鼠的车子在县城里满大街乱窜。如今早已绝迹，偶尔会现身于村镇之中。

林筱坐在车里抱着熟睡的孩子，屁股被颠得生疼，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车子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宁静的田野中格外刺耳，却没有吵醒舟车劳累的孩子。车窗外，黄色的灌木丛与路旁刚露出点点新绿的小树苗交相辉映！远处的山丘缓缓起伏，雨后的天空瓦蓝瓦蓝的，像被水洗过一样！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又想哭又想笑，心中的委屈与眼前的滑稽不断交错、漫延！

她和老公在千里之外的一线城市生活，已经一年多没有回老家了。由于娘家在家乡的城市里，回去比较方便，所以她提前把孩子需要用的东西、玩具邮到了娘家，回家时就可轻装上阵。原计划老公把她送回娘家后就自己回家。

正当小夫妻两个收拾行李准备再次邮寄时，妈妈打来了电话:“筱筱啊！昨天跟你姨聊天，说到你明天要回来了。我觉得你姨说得很有道理:你们大老远回来，你住我家，你老公住你婆婆家，你们为什么不一起呢？你可以先住我家几天然后一起回你婆婆家！”

林筱有些不耐烦:“哎呀！他要赶回村里参加发小的婚礼！”

妈妈继续提醒:“你婆婆就不想孩子吗？都一年没见了，人之常情谁都会想孩子……”

林筱听明白了，妈妈是想让她先回婆家，心底的喜悦莫名地被抽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委屈和不解！

草草挂了电话，她将行李里孩子的东西一件件挑了出来，妈妈语无伦次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难道妈妈就不想念自己和外孙吗？为什么妈妈不考虑一下自己女儿？

午后，她和老公提着大包小袋，抱着孩子奔赴机场。飞机滑翔、起飞窗外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云，如棉花朵，拖着飞机起伏前行。林筱闭着眼睛，暂时忘却了之前的不快。

下了飞机，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道路两旁的柳树长发茂盛、绿意盎然。来来往往的人都是夏天的装扮。出发的时候还是春寒料峭，他们都穿着厚厚的外套，林筱有一种穿越季节的错觉，骤然出现在这里，感觉格格不入，像天外来人，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刚上出租车，林筱就迫不及待地褪去孩子身上的衣服。

来到偌大的火车站，人流拥挤，像个巨大的蜂巢。老公提着三个塞得满满的袋子，挎着两个包，肩膀上披着他们脱下来的厚衣服。林筱则左边一个包（装着玩具），后边一个包（背着奶粉奶瓶），身前还抱着一个大娃娃呀，在人群中艰难前进。

老公伸着脖子茫然地找方向。林筱抱着孩子紧跟其后。他们一会儿上楼一会儿下楼，一会儿跑到东，发现走错了，又气喘吁吁地跑到西，从这个门进去，取上票，又从那个门出来，怀里的孩子扭动着身体，一岁半的儿子身体健硕，劲头很大，瘦小的林筱累的满头大汗，腿上还穿着厚厚的棉裤。

终于从人声嘈杂的车站出来，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找到一家小饭馆林筱如释重负般地坐下，想吃想喝想凉快想歇歇……她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一大碗面，牛饮一样地喝了一碗水。

看看时间还早，便和老公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乘凉，养精蓄锐，等待下一站列车。这时电话响了，是妈妈打来的:“筱筱，你要不明天还是来我这里吧？你带着孩子不方便，我之前的意思是……”

林筱打断了妈妈，她知道这时的妈妈又左右摇摆，举棋不定了！于是不胜其烦地说:“好了好了，快别说了，我知道了！我先回婆家，过几天再回你家！”

妈妈感觉到女儿不高兴，但是没想到她如此气急败坏。被激怒的妈妈抬高了声音:“行了，就这样吧！”就把电话挂了！

林筱握着手机，泪水再次像开了闸的洪水，源源不断地流下。她从不怀疑妈妈对她的爱，只是恨妈妈为什么习惯扮演圣母的角色，总是去替别人考虑，自己受委屈还不够，一心要教育女儿也成为她那样的人！

夜幕下的广场，灯火辉煌，花坛边上坐满了乘凉等车的人们，不同风味的方言此起彼伏。偶尔走过一对青年男女，一会儿又有儿童滑着滑板从面前溜过。林筱无暇去注意这些，抬头看看黑洞一般的苍穹，无限哀伤。

往事历历在目，从林筱相亲开始，妈妈一直都在耳边灌输自己圣人般的理论:“不要总是要房子，人才是最关键的，人不行，就算天天给你摆个琼浆玉液也咽不下去！”

直到合适的男友出现，毫无主见的妈妈一会儿主张买房子，一会儿又劝林筱大度一些，搞得她晕晕乎乎的！

婆家之前答应在老家买房子，在订婚宴席上却变卦了，公公和妈妈商量可不可以不买房子，给钱，25万！妈妈不假思索地拍板决定了:“我也正考虑这个问题，房子的事你们不提，我也会提，他们在外打工，在这里买下房子也不住，我也觉得还是别买了吧！”公公听着心满意足地点着头。就这样，三言两语，林筱心心念念的婚房便成了泡影！心有不甘，却不能反悔！

婚期将至，林筱和男友拍完婚纱照，男友突然提出能不能少给她五万。林筱乍一听，很不高兴，立即表示不同意。同妈妈讲了后，妈妈却苦口婆心地表示理解:“五万对于农村家庭来说不是小数目，实在没有就算了，过日子是跟人过，又不是跟钱过。”林筱还在犹豫:本来就没有买房，钱也不多，再少五万……妈妈在一旁催促:“快些给他打电话，那五万就不要了。”婚后，林筱得知，原来婆婆是拿了那五万给自己买了份保险。瞬间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眼看婚期将至，拍婚纱照、买首饰都提上日程，对于婚纱照，妈妈劝道:“就别拍贵的了，有个意思就行，你们以后要攒钱买房，你得精打细算，学会过日子。”爸爸在一旁插话:“把该买的首饰都买全了，一辈子就结这一次婚……”妈妈没容爸爸说完，劈头盖脸呛道:“你倒是会叮嘱你女儿，咱们结婚那会儿怎么不这样叮嘱我？”又转头真诚地对林筱说:“戒指就别买了，又贵又不实用，白浪费钱……”

林筱只恨自己没有主见，事事都听从妈妈，结婚结得寒碜又窝囊。

这次，妈妈又让她从大局出发，为了公婆能早些看到孩子，不顾自己女儿旅途奔波。妈妈一贯都是委屈着自己，牺牲自己成全所谓的大局！

林筱不解，难道妈妈就不觉得委屈？还是已经麻木了？她希望妈妈能自私一点，对自己好一点！也不要再这样去教导她，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此时晚上九点半，火车快进站了，马上开始检票，林筱甩了甩短发，面无表情地抱起孩子，和老公一起随着拥挤攒动的人群挤上了火车！

卧铺车厢里，一排排床铺间隔甚小，他们买的是上铺票，空间狭小，坐着也只能低头弯腰，奈何带着孩子无法上去！幸好下铺还没有乘客，只能让孩子先睡下，林筱和衣躺在孩子身边，狭窄的床铺只能容她侧着身子，不能翻身，不能平躺，她精疲力尽却毫无睡意，琢磨下铺的乘客上来，该怎么商量换铺的事，直到凌晨三点列车驶过北京，确定再不停站，林筱才放心睡去！

早晨五点便被孩子的哭声吵醒，喂了奶后，也该起床收拾行李。终于回到家乡这座三线城市，刚下车，天空阴云密布，小雨滴滴答答，落在林筱的脸上，带来丝丝凉意，她抱着睡眼惺忪的孩子，加快了步伐……

之后换乘火车到达县城，这里建筑楼不过五层高，零星分布，大街上商贩练摊，吆喝声此起彼伏。他们坐出租车找了家超市，出来的时候，手上又多了孩子的奶粉、纸尿裤、儿童食品……小心翼翼地走过坑坑洼洼的雨水滩，赶上了去镇里的公交车。

公交车马达轰鸣，车窗玻璃不停抖动，一路走走停停，林筱抱着再次入睡的孩子，自己也晕晕乎乎的，快要睡着之际，到达终点站。老公扯下衣服小心给孩子围上，四下搜寻回村的车，路旁小卖部的黑瘦女子抄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帮忙联系了一辆“大花轿”……

回家的路，漫长又曲折，回到婆家已经是中午了，林筱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电话响起，妈妈气还未消、硬声硬气地问道:“回去没？”林筱不愿再争执:“刚进门儿”妈妈在那头嗔怪:“回趟家难死了，后来又让你先回这边怎么不回了？”

林筱握着电话什么也没说，在心里轻哼:您终于知道我回家的难处了。

转而，一个念头由心而起: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听妈妈的话？妈妈本就是一个没有主见、摇摆不定、却又强势，做起圣人来毫无底线的人。那么以后不能再盲目地听妈妈的话了！

毕竟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