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所有的过往,老宅的崩塌是在一瞬间的事。
楼上的绿漆雕花栏杆和木质楼梯吱吱呀呀响了几十年,然后一纸拆迁文件压垮了最后一根大梁。
最后一次回去是过年的时候,路过老家,父亲说想去看看。到那儿只剩一片黄土废墟,看不出任何我们曾在那生存过的痕迹。
父亲点了根烟,没有说话,只是站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摆摆手说走吧。
维珍,兰英,还有一位我甚至已经叫不出名字的奶奶,三位老人相继故去,他们一手搭建的房屋也轰然倒塌。
唯一能证明祖辈曾存在过的,只是有着和我一样姓氏的满堂儿孙。
大楼,堂屋,耳房,东西四间厢房,天井,长满青苔和向阳花的青瓦红墙。
十一岁以前,我一直生活在这个地方。可是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没有太多印象,只是支离破碎的片段。
奶奶的纺轮,爷爷的龙头拐杖,下雨天从屋顶流下来汇集在天井的雨水打着旋流进涵洞,再从门前的阴沟汇入屋外的水沟。
睡在耳房上能一整夜听到泉水叮咚作响。
爷爷的房间永远有一股回潮味儿。他去世后房间腾出来,夏天的时候晾刚烤好的烟叶。
有一次烟架上爬出来一条花蛇,细长的身子缠在竹竿上,丝丝吐着信子。我倚在门方上看了一会儿,关上了房门,不知道它爬去了哪里。
后来奶奶在隔壁的房间去世。死于心肌梗塞。
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我赶到的时候,奶奶已经连同被褥一起被移到堂屋清洁供奉。
在一片恸哭中我面无表情地安静地跪在身旁,握着冰冷僵硬的手,看着奶奶沉睡的脸庞。
再后来,两位老人去世后两个屋子被打通重新装修,我住进了这个大房间。先后送走两位老人的床成了我的床铺。
偌大的房间里有我,有一张书桌,还有一个装着爷爷老照片和手写日记的黑色柜子。毛笔,宣纸,墨汁,爷爷生前不舍得用的黄铜烟斗。
重装的天花板和地板瓷砖相互照应,躺在床上的我能看到天花板上的自己的影子。
再后来我不记得了,总是在不同的地方醒来。
在五楼家里的房间里,床头有我心爱的红色台灯和自己拍的冲洗出来的照片。
在各种各样的宿舍小床上,小学的,中学的,大学的,自己的小床,别人的小床。
在不同城市的陌生酒店,旅馆,青旅,有窗的,没有窗的。
在飞机上醒来,有时窗外是夕阳还有厚厚的云层,有时窗外是月亮照着一艘船航行在深夜的海上。
可最可怕的事不是醒来,而是感觉醒不过来。
似乎一切都是梦境,不真实但又确实存在。
老宅的崩塌是我们这代人生存根基的弱化和消逝,失去了根系的我们只能依靠仅有的感情漂浮于半空,没有归属感落不到地上脚踏实地。
可是,可是好在还有爱与被爱的能力。
无论在现实还是在梦境中,骨肉至亲,内心深爱着的人,始终是永恒不变的联结点。
梦境也好现实也好,半梦半醒的生活中,所幸还有人爱,有梦做,有期待。
如今我在离家三千多公里的城市的某一个角落,敲击键盘写下与当下毫不相干的文字,十天以后又要去往另一个城市,开始另一种“拓荒”式的生活。
无论身在何方,幸运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和我留着同样血液或者情感上保持牵挂粘连的人在。人和人之间联系的奇妙,大概就在于此。
明天的生活将怎样延续下去,或许只有后天才能知道答案。
梦境也好现实也好,先这样按照自己的步伐心无旁骛地走下去,目的终将抵达。
我是向瑶儿,
我期待着,和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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