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转眼已是新年,立春过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河畔的柳条开始抽苗苗了,搭伴儿的燕子也出来晃了两晃,堰塘里的水青湛湛的,鸭子在上面浪啊浪浪出一个一个的圈儿。
1988年就这样过去了,曹林秀看着前面长了青苔的石头,那里再也不会有大冷天给自己洗被褥的嫂子的身影了。
自从嫂子走了过后,洗衣服的活自然落到她这个已经年满15岁的曹家二妹手里,她想到以前嫂子在的时候她都会蹲在旁边和嫂子说说话,帮帮忙,嫂子还偷偷和她抱怨过哥哥是个没出息的懒汉,她觉得嫂子说得不对,哥哥什么都听嫂子的,嫂子说什么他都做,她从来没觉得哥哥懒。
“二妹,回来吃饭了。”
“回来了。”女孩儿起身撑了一个懒腰,收了衣盆儿慢吞吞往家走。
“妈!你不是说新年不给扯新衣服吗?咋小二妹有?”进门就看到哥哥抱着的小二妹穿着花色的新棉袄,曹林秀一跺脚,把手里的盆儿往地上一扔就跑过来又扯又摸。
“看看你!看看你没得出息的傻包儿女儿!侄女儿的皮都要扯。都有都有,在这儿。”
孙老婆子早就拿出了那件红色的棉袄,和小二妹的一个款,只不过大许多。
曹林秀抢过新衣冲老妈傻笑了一笑这才吃饭去了。
要说这小二妹,那可真是来跟她争宠的,以前家里只有她这个小女儿,老妈什么都想着她,现在有了小二妹,老妈什么都想着小二妹。
老母鸡几天才下一个黄壳蛋都要冲温米汤蒸给小二妹吃,明明那鸡蛋煎了吃才是最有滋味的,要是撒点葱花或者韭菜,灶膛里加把大火,锅铲一翻,滋溜两下,煎得焦酥酥、油滋滋的那才叫一个香。想着想着曹林秀狠吸了一口碗里的稀饭,一抬眼发现小二妹黑黑的眼睛正滴溜溜看着自己,曹林秀一努嘴把刚吸进去的红薯吐了出来,一筷子夹起送到小二妹嘴边,眼看小二妹砸吧砸吧就吃了进去,曹二妹把筷子往桌上一啪高高兴兴地下桌了。
上面大学堂已经放了好些时间的假,曹林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学只好每天来看,每天都没人。今天也一样。曹林秀撇撇嘴背了背篓正准备回家,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喊道:“小妹妹!等等!”
是教书先生的声音?
曹林秀转身一看,真是教书先生。意外之中连忙鞠躬问好“教书先生你好!”曹林秀难得害羞,动作毕恭毕敬,恁是把背篓里的草都倒了出来。
龚成福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娃娃,她就是那个天天来偷听讲课,还把他们锁学堂里的那个调皮娃娃。只是他没想到她不是自己想象的小女娃娃,女娃娃已经有他那么高,双眼一如往常看到的清澈透明,脸红扑扑的,站在那里恭恭敬敬地跟自己问好,比他的学生还真诚。
“小妹妹割兔草吗?”
“是。”曹林秀心里是有一些紧张的,眼前站的可是那个什么都会、什么都知的先生啊!
“天天都来这边割吗?”
“是。”曹林秀心中一跳,眉头一皱,是不是偷听被他发现了?那他是不是要怪自己了?
“那有没有听到学堂里的讲学?”
果然嘛!曹林秀就知道他是要兴师问罪的,算了管他的,大不了给家里知道了挨个骂,挨打我还不会跑?
“听到了呀!”曹林秀心知被发现了,索性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觉得学习有用没有用?”
龚成福的学生一个二个都调皮,认真搞学习的没两个,像曹林秀这样求知若渴的人简直没有,想到他就气愤。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有人偷听课,后来有次女娃娃摔了还是怎么的他才知道外面有人,刚想出去看看谁知古灵精怪的丫头把他们都锁在学堂里了,真是又机灵又搞笑。直到夜幕降临了才请放牛回家路过学堂的老婆子帮忙开了门,那时他才发现学堂窗台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算术,模模糊糊的应该是被反复擦了又反复写过多次,龚成福心里说不出的感动,那时他就对这个女娃娃充满了好奇。他知道她还会再来,果不其然,第二天她又来了,而且不止第二天,这以后的每一天龚成福讲学都有注意窗缝,果然她每天都来趴窗户听课。只不过每次下课之前她都逃得飞快,龚成福从没有看见过她,除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有用的啊。”曹林秀拿着镰刀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心里嘀咕我都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怎么会没用呢。
“有用为什么不进学堂学习?”
看嘛看嘛,就知道是要兴师问罪。
“老妈不让啊。”
“你爸妈叫啥?我来跟他们讲。”难得的一个好学生,龚成福想好好培育下去。
“没得用!没有钱!”曹林秀已经开始不耐烦。
“我可以……”
还不等龚成福说完,曹林秀突然转身撒腿就跑了。
曹林秀想的是我才不和你多扯呢,几下就被你个老先生套出我妈老汉儿的名字还不去告我?说我天天割兔草都是跑学堂耍去了。哼!那我还不遭打?
人都说孔子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龚成福想自己大半生致力于农村教育,弟子虽没有三千,但三百是有了,就因学识成才的还真没有,大多学生读两年认得字就不读了,能读的也就读完初中家里没闲钱也不读了,上高中的就那几个却也都没有完成学业……在农村,治学难,教学更难。不论是孩子本身,还是家长,都不理解教育,大多数人认为教育就是用来扫扫盲,认得几个字就可以了,没有多少人想过村子外面的世界,也没有几个人听他教育兴国的理论,那都是不切实际的。就连自己的儿子,也是在自己的逼迫下读到了初中,整天打鱼摸虾不务正业。
龚成福靠着田埂坐了下来,手无意识摸向头顶轻抓了抓,那里只寥寥几根头发。
“空了空了……”
原说这次政府把学堂规划到七里楼自己虽不好走,但买个自行车去上课还是可以的,但龚成福放弃了,二十几年都没有达成所愿,他这把身子骨也没有激情了。本想着后半生只有与书为寄托,再无半点价值,就出现了这么个孩子,这孩子对学习的热情和坚持超过自己教过的任何一个学生,他想着,这是老天给我最后的希望了吗?
夕阳已经落下,初春的傍晚,这农村冷清得吓人。龚成福撑着地慢索索地站起来,好半天直起腰,悉索索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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