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剧降温,又有大雪。最低已经是零下十二度了。
小飞的母亲让我给他打电话,说已经进入十一月,一天比一天冷了,昨晚已经上冻。他出门那么远,家里人很想他,想让他回来。他在那头沉吟了一会儿,答应了。
我去接他。我们背着大麻袋,脚下已经趔趄。气喘不停到红土岭最高处时,只见南北长岭雪野铺展,好像整个北方都是雪天下了。只两天,所有的大叶树都已落叶,说着冬天有点不像冬天,这一下冬天确实是冬天了。
有雪粉,往脖子里灌。风吹着出不来气,赶紧用围巾护住嘴。昨天还是绿毡平铺,今天已是白粉盖地,一夜两世界了。
在这样的地老天荒中,想着所有人都在盖被窝,或者伸手在火塘上,除却十万火急的事,没人出门。刚刚的念头匆匆一闪,忽然往南岭一望,四五个人拿着东西迤逦而来,是和我们一样的装束和行装。渐渐近了,不认识。小飞迟疑,我发问了:“你们哪村的?咋这天还出去干活?”
“寺沟。刚从周口回来,在家歇了两天,也没啥事。上午甘肃的人打电话说,那里还有月把子活,让上去干。累不了啥样,想了想,就想去干一段。”其中一个稍大年龄的,答道。
离我们村有七八里,那里山大地多,有些人家种地三四十亩,收入不会少。我正在想,那个最年轻的人指着我说:“我认识你,你是申洼的。”
我没有接话。我问他们:“不出去干不行吗?咱们这都这么冷,甘肃靠近雪山,一定更冷。”
“也行也不行。不出去,还有俩月年下,呲呲哈哈一冬,缸里有米,瓶里有油,也饿不着。今年收了七八千斤玉米,昨天卖了,一斤九毛二,才卖多少钱?明年大儿子结婚,小儿子上大学,指望这点钱还不够塞牙缝。出去吧,多挣一个是一个。”一个个字高大的汉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他眉目清秀而气概出众,一看就知道是个干家。
我们几个都过去,把东西放到一个避风的凹处,他也把行李靠过来。小飞跑到山嘴,把树上的干枝弄下来,我们点着火,说了一会儿话。
我们快要到家,他们刚刚出发。有人认为苦得不得了了,有人顶着这不得了开始上路。小雪封山,山里总有行人;大雪封河,有人踏冰而过。生活里,不谈冰雪。看看手机,今天正好是大雪节气,农历十一月初一。
我让小飞把火弄大,找耐烧的柴火架上。带着故乡的温暖出远门,我希望我故乡的兄弟们少些寒冷。今夜,在硬座车厢里,他们看着外面掠过的黑黢黢的山河,估计会失眠。豫西丘陵,关中平原,河西祁连,都在车轮的碾压下了。
他们得走了,只是摆摆手,没有礼节和客套。每张脸的褶皱里好像都藏着万里关河,每个人又好像只是一个个泥塑。
到村口,碰到锁金,他从天津刚回。他在那里支壳子。大楼主体立起,他们在一个个四面透风的框架里干活,越是冷越往高处上。每天工资二百,伙食豆腐白菜。晚上两个人得通筒睡,不然暖不热。谁也不嫌谁的脚臭,一睡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在故乡,他去异乡,生活着的天底下不分异乡故乡。故乡,多在身赴异乡的人的三更枕上梦里头。他们不敢自称游子,他们只是为了活路。
他们永远是在最底下的人,好多的变革始终远离着他们。苍山远,白雪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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