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在黑暗中挣扎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走到阳光下，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不堪。”
1
“我是爱过他，可惜我爱错了人。”
王佳慧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白皙的脸上因为酒精而泛起红晕。陈沐风端起手中的酒，轻轻抿了一口，以一个职业作家的嗅觉，他知道对面的女人接下来说出的故事，足以给他新书撑起一大段跌宕起伏的篇幅。
“他是真的很有才华，也是真的渣！操他妈的。”恨恨地骂了一句，王佳慧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操他妈的！”
徐沐风重新拿起一瓶酒，把王佳慧手中的杯子拿过来，轻轻倒满一杯递给对方，示意王佳慧继续。
“前几天艺术城里那个画展你晓得吧？”
“嗯，我去了，那画家，叫什么来着？李......”
“李无。”王佳慧接过话，“渣男！”
“刘纯熙和你吵架，因为他？”徐沐风挪了挪屁股，调整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以便仔细聆听接下来的故事。
“嗯。”王佳慧轻轻点了点头，“那个王八蛋，都走那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还要来毁了我好不容易重新开始的生活？”愤怒的尖叫，让王佳慧的脸和脖子青筋逬现。
“你们是？同学？”
“......大学同学。”沉默了一会，王佳慧从烟盒里重新拿了一根烟，用手里的烟蒂续上，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平复了一下情绪，“在一起七年，我养了他三年！整整三年，他除了画画，什么都不干。我白天出去上班，晚上回来打扫房间，给他洗衣服，做饭。等到周末了，带着他的画挨个约画廊老板推销。我去求人家，给他一个机会，让人们能够看到他的才华。”
“终于，有个画廊老板，愿意要他的画。前提是，我陪他一晚。”王佳慧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找出一张照片，递给徐沐风，“留长头发的我，还很好看的吧？”
徐沐风接过手机，引入眼帘的是一个长发少女，面容姣好，不施粉黛，却足够惊艳，俗称，美女。徐沐风轻轻点了点头，“很漂亮。”
“画廊老板也这么说。”王佳慧鄙夷地撇了撇嘴，“我本以为我和他说这件事，他会暴怒地去找那个人算账。”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没想到，他抱着我哭了，他说......他说，他真的需要一个机会。”泪水从王佳慧严重夺眶而出，胡乱地抹了一把，她继续说道“他跪在地上，就像是一条快要饿死的小狗，祈求我能给他一口吃的。”
“所以你？”
轻轻点了点头，“谁能拒绝一只快要饿死的小狗呢？”
“他的画，到了欧洲，果然受到了热烈的追捧。”王佳慧眼神亮了一些，“展出的三十幅画，半个月就卖掉了二十多幅。他，火了。”
“接到电话的他彻底疯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那晚我们不停地做爱，累了就停下来听歌，歇够了就继续。我本来以为，我们的春天来了。”王佳慧将脸埋在臂弯里，轻轻地颤抖着。
徐沐风抽出一张纸巾，坐到王佳慧身边，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良久，王佳慧抬起头，接过徐沐风手中的纸巾，擦了擦眼泪，“妆都花了吧。”
徐沐风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关系。王佳慧把手中的烟扔到了酒中，轻轻摇晃着，“结果，第二天他和我说，他马上要成为一个知名画家了，他不想让大家知道，他是靠女朋友献身，才得到的展出机会。他说他在黑暗中挣扎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走到阳光下，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不堪。”
“操他妈的！”王佳慧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砸到墙角，“老子就这么被甩了！我的初恋、初吻、初夜，都给了他。七年，从学校到社会，我就像是他脚上的靴子，他走在泥里，可是替他在泥里打滚的是我！结果他走出泥地了，就把我脱下来，像丢垃圾一样丢掉！操他妈的！”
“所以你最开始，是喜欢男人的？”徐沐风轻轻拍着王佳慧的后背，“那你怎么会和刘纯熙？”
“那王八蛋走了，留下我，就像被掏空了的橘子，只剩下一张褶皱的皮。”王佳慧抱着膝盖靠在沙发上，“我恨他，恨那个画廊老板，恨所有男人！我发誓我不要再被伤害了。所以我剪掉了头发，纹了身，后来......”
“后来，我就遇见了熙熙。她温柔，可爱，还有点笨笨的，她的出现，就像是我的一道光，从裂缝中给了我力量。最开始我们只是无话不说的朋友，一起养猫，一起做饭，一起刷剧......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我们在一起了。”
“所以，你是后来才喜欢......女人的？”徐沐风轻声问道。
“嗯。”王佳慧点点头，跌宕的情绪变化让她有点疲惫。
“那，刘纯熙呢？”
“她......是天生的。”
2
“宝宝！你要怎样才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相信你不爱他了？那你为什么还有他电话！”过了一晚上，刘纯熙仍然是余怒未消。
“我是策展人啊！我也不知道这次委托我们的公司，是为他办展！和艺术家本人过展出方案，是正常的工作内容啊。老板推给我手机号，我就拨过去了。你知道的啊！”王佳慧仍然试图解释。
“所以你一听他声音，就石化了？就陷入你们曾经的美好回忆了是不是？”刘纯熙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八度，让在隔壁听得入神的徐沐风吓了一跳。
“我和他没有美好的回忆！有的只是痛苦，无穷的痛苦！你知道的！你知道的！我和你说八百遍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王佳慧声音凄厉，歇斯底里地吼着。
......屋里突然恢复了平静，甚至可以说是一片死寂，让趴在墙上的徐沐风又些紧张，“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我回趟老家处理些事情。正好咱俩也冷静一下，好好想想。”很久，刘纯熙才出声。
接着就是一阵窸窣的声音，应该是刘纯熙在收拾行李。
徐沐风端起杯子走出房间，正好碰见在客厅抽烟的王佳慧，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
指了指房间，徐沐风问道，“还生气呢？”
王佳慧把烟头扔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点了点头。
“好好哄哄，女孩子嘛，有点脾气正常。”想了半天，徐沐风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对于男欢女爱，自己也没什么经验。
“卡擦”，房门打开碰到门口卡扣的声音，将二人的视线吸引过去，刘纯熙化个淡妆，一张脸显得冷冽明晰，只是左边眉毛画岔了一笔。拖着行李箱从王佳慧和徐沐风中间径直走过去，王佳慧想拦一下，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来。
大门开了又合上，徐沐风和王佳慧都静静地站着，一个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一个是因为不想说什么。电子锁上锁的提示音在房间中显得格外响亮，徐沐风举了举手中的杯子，“晚上继续喝点儿？”
“嗯。”
徐沐风回到房间，打开电脑，word文档里只有三个字，是他要写的新书的名字《三瓣花》。昨天和王佳慧一顿酒，让他升起了为王佳慧写一个故事的冲动。
之所以定为三瓣花，实际上就是王佳慧、李无和刘纯熙三个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
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徐沐风一把把电脑推开，总感觉缺了点什么，让自己难以为继。去客厅接了点热水，冲了个速溶咖啡，徐沐风端着咖啡杯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焦虑渐渐地融化。
徐沐风搬到这里已经半年了，最开始房东说隔壁是一对女孩，自己是有些迟疑的，但是架不住房租便宜，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家来讲，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能够省一千块钱，就相当于是挣了。
头一次见到她俩，着实是惊讶了一把，他无法想象一个梳着油头纹着花臂、看着比自己还要爷们儿的人，竟然可以和一个清纯可爱泛着丁香花香的女孩儿做朋友，而且俩人看起来处得还那么好。
直到后来半夜喝酒回来，一推门撞见王佳慧和刘纯熙在客厅拥吻，才后知后觉。也许是因为王佳慧和刘纯熙发现徐沐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抗拒的情绪，后面渐渐地就对他释放了些善意，邀请他一起吃饭，喝酒，刷剧......一来二去，就混熟了。
相比清新淡雅的纯熙，徐沐风其实更喜欢抽烟喝酒骂脏话直来直去的王佳慧，感觉自己缺失的那一部分人生，都在王佳慧身上。
3
“叮咚～”
徐沐风打开门，是一个风衣男子，梳着英式背头，胡子也精心修剪过，看上去儒雅风流，见徐沐风打开了门，连忙把按在门铃上的手收回。“请问，王佳慧是住这儿吗？”
“嗯～”，徐沐风斜过半边身子，把男人让进来，关上门，回头朝王佳慧的房间喊了句，“王佳慧，有人找。”偷偷观察着这个风衣英式男。
男人径直来到客厅，站在沙发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
“谁啊？”王佳慧打开门，男人正好循着声音回过头。四目相对。
“滚！”王佳慧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转过头对徐沐风说道：“你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
“......”徐沐风一脸黑线，心想我知道他谁啊。
“小慧，”男人走到王佳慧面前，“我知道你还恨我！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我很后悔当初的决定，我这次决定回国办展，制定让你们公司让你来承办，就是为了找个机会补偿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么？”
“重新开始？你也配？”王佳慧撇了撇嘴，“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傻子吗？”
“小慧，这么些年我真的一直恨自己当时不该那样对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回国我们再见的那一刻，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而且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还是有我的！毕竟我们在一起七年！我们最美好的七年都是彼此陪伴的，不是吗？”
“七年！你还有脸提那七年！李无，你别忘了，当初是你要走的。你像丢垃圾一样地丢了我，现在你还有什么脸来和我说这些话！”或许是李无又提到从前，王佳慧强忍着眼泪，一字一句地说，“别说你这样的人，不会后悔。就算你真的后悔，也是活该。”
“小慧，你别生气了，我知道你委屈，要不你打我一顿好了！你知道吗？当我在国外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心都要碎了！”李无上前一步，伸手想把王佳慧搂入怀里。
“别碰我！”王佳慧一把甩开李无的手，“不好意思，我现在过得很好。有满意的工作，有自己的爱人，我过得比你和你一起的任何一个时刻都幸福！”
“是么？”李无声音有点玩味，“就凭你和那个叫刘纯熙的搞蕾丝？”李无整了整衣领，“她能像我那样操到你喊爸爸么？”
“啪！”王佳慧一嘴吧甩李无脸上，在苍白的面皮上留下四个清晰的指印，“下流！”
“我警告你，你马上滚！不让让你好看！”
李无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冷笑道，“本来这次想再和你玩玩，没想到你不识抬举，那就算了。”
“滚！”
李无轻轻推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徐沐风，轻轻拉开门，一只脚刚走出去，突然停下来，回过头对王佳慧说，“我给你的印记，你是擦不掉的。”不待屋里俩人反应，飞快关上了门。
“额，”听完全程的徐沐风抬了抬手，“喝水吗？”
“渣吧？”
“什么？”
“我说，他渣吧。”王佳慧点了只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嗯，是挺渣的。”徐沐风在她身边坐下，拿起一根香烟，放下鼻子下面闻了闻，“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搞艺术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王佳慧冷笑了一声。
“是，艺术家都是臭流氓。”
“去他妈的艺术！”
“去他妈的艺术！”
“呵，你也不是个好东西！”王佳慧冷笑一声。
“我是！”
“你写小说的，没有一肚子坏水能写小说吗？”
“我写小说，是因为我干不了别的。搬砖我没力气，当白领我没文化，就只能写小说了。”
“滚你的蛋吧！”把烟头怼进烟灰缸里，王佳慧嗤笑一声，眉间的褶皱似乎平缓了些。
徐沐风偷偷舒了口气。伸手想去帮王佳慧理一理刘海，见王佳慧下意识轻轻躲闪一下，便拍了拍王佳慧肩膀，起身回到了房间。
4
“徐沐风。”这天徐沐风正在睡觉，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来了。”披了件衣服，徐沐风打开了房门。“咋了？”
“我要出门几天，想拜托你一些事情。”
“哦，好，啥时候走？”
“晚上的火车。”
“哦。需要我干嘛？”
“喂猫。”
“好。”
“奶豆性格特别好的，你知道记得给自动投食机里续粮就好啦！隔几天可以给它吃个罐头，厨房下面的柜子里还有两罐，吃没了的话，在网易旗舰店买就行。每一个月记得带它去洗澡，不要去楼下那家，去林肯公园那边的国际宠爱医院。”
“停，打住。”徐沐风一阵头大，“你不是只出门几天吗？”
“嗨，我这不是怕有意外嘛？”
“意外？”徐沐风一脸疑惑，“你不是出差啊？你去哪？”
“山东。”王佳慧笑了笑，“刘纯熙要结婚了？”
“什么？”徐沐风眼睛瞪得老大，“和谁？你开什么玩笑！”
王佳慧惨笑一声，“是真的。她走之前留了封信在枕头底下，我刚刚才发现。她家里一直催她结婚，为了这事儿她和家里不知道吵了多少次了，可能实在扛不住了，就背着我偷偷相了亲。”
“所以她和你吵架也是？”
“嗯，”王佳慧点点头，“也算将计就计吧，她生气是真的，借题发挥也是真的。李无早就找过她了，”
“那个渣男找她干嘛？”
“说了，说了我当时和画廊老板......”王佳慧舔了舔嘴唇，眼泪如同决堤之水，从眼眶里倾泻出来。
“那你去？还是别去了吧。”不知道为什么，徐沐风突然特别不想王佳慧去山东。
“我只是去看看，不会打扰她的。”王佳慧擦了擦眼泪，“我知道她心里也狠难过的，我怎么舍得让她更难过呢？”
......
王佳慧走了好几天，微信没人回，电话不接。
这天徐沐风刚给奶豆喂完罐头，坐在客厅随手打开电视，突然听到电视里播报：
“昨天下午三点，著名油画画家李无在参加完个人展闭幕式后，突然被人群中冲出的歹徒持刀刺中心脏，当场去世。持刀歹徒随机被安保人员控制，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处理当中......
“我操！”徐沐风连忙跑进屋拿起手机给王佳慧打电话，一边嘟囔着拜托拜托，一定要接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操！”徐沐风狠狠地骂了一句，颤抖着手在微信通讯录中找到一个头像，播了过去。
“喂？”
“王佳慧在哪儿？”
那边停了一下，“我一直没见到她啊，她怎么了？”
“什么？”徐沐风焦躁地踢了床腿一脚，“你是说，你回山东后就没见到过她？！”
“没有啊！她怎么了？！”
徐沐风只觉得浑身的力气被一瞬间抽空了，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床上，任由手机滑落，电话里传来年轻女人的嘶吼。
“徐老师？徐老师？”
“啊？”徐沐风从回忆中惊醒。
“徐老师，您的新作《三瓣花》写的同性情侣的故事，充满了现实的黑暗色。其中还有一个作家的角色，请问那是你自己吗？这个故事不会是真的吧？”
徐沐风看了眼对面满眼八卦的主持人，转过头对着摄像机说，”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佳慧，这个故事是送给你的。”徐沐风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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