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在串场河畔
第一部
当年那些事(三)
交通落后,上街奔城,不是小船伊乃,(注1)就是一根扁担,两条腿。肩不离担,手不离锹。
上下几千载,风雨多少年?日日如此,年年依旧。老百姓过日子,尚未完全摆脱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
种田为主,各业跟上。
以草为业,粗放形的,将草弄熟锤软,一家几口,不用灯,不用火,就靠一双手,不停地动,谓之搓绳。绳有粗细,细的手搓,粗的先制作成股,三股一并,谓之三股绳。五天一聚,赶节头子,逢到有需求的买主,也就换得个洋油洋火钱。
细活非打草鞋、蒲鞋、毛窝子莫属。
我队的王大妈属高手。她从事此行当多年,且得其母真传。王大妈本姓孙,嫁到王家,随夫而名,就叫王孙氏,后来不管男女老少都叫她王大妈。
王大妈出身苦,除了农活,就算毛窝子、草鞋打得好。每年秋季,管草下来,王大妈就开始紧张地备料。不是所有的草都能编毛窝子、蒲鞋的,一定要糯稻草,不遭天,筋骨好的才行。农村称这种草为管草,齐头子,铺在地上,洒适量的水,用石滚辗压,直到秸瘪草扁,吹干后,一捆捆地收起,随时可用。
筹备麻线、布条子,倒是大费周折。一是物少,麻要钱买。
后来,发现田里长的一种草,大团叶子,杆子粗长,一人多高。立秋后,杆皮成色渐老,将其连根拔起,去叶成捆,放于水中沤个十朝八日。取出时,皮与杆已自动分离。将皮晒干收好,可当麻用。杆子烧锅。
至于碎布条子,王大妈逐戸登门求要,一般人家多余的,没用的布条等,都肯给她。给得多的,王大妈心中有数,冬天来时,以毛窝子相送。
当然,只要有一点点用的布条子,人家是舍不得的。要用来糊骨子,纳鞋底。
说到蒲,倒不是稀罕之物,通榆河边上就有大片的昌蒲,另外还有个几亩田大的方塘,水不深,捞起裤脚子,就可以下去割。不过,里面蛇多,胆小的不敢去,王大妈不怕。遇到蛇旁边挑挑,大捆小捆的蒲往家背。
家前屋后塞得满满的。脚头子踢不进去。王大妈开心。今年有指望,但愿天冷,集上卖个好价钱。
草鞋不值钱。一角钱买一双捞一双。打草鞋不难。可栽耳子有讲究,草鞋上的耳子,就好象皮鞋带子,栽得不好,位置不对。不仅不跟脚,走路还不利爽。
王大妈打草鞋,就有这个本事,脚大脚小,穿了养脚。价线不贵,买的人多。不过穿草鞋的都是乡里人,乡里人腰里没铜,摸不出几个钱,卖草鞋只能算是带载(注2)。
三九连四九,神仙难下手。大河冻,小河封。西北风一吼,剌人肌骨。昏沉沉的天,大雪来时之前兆,树上的鸟儿也不见了踪影,水冷草枯,没一丝生气。
每至此时,家家翻出瓷盆,做火笼子。下面垫上木屑、大糠,甚至棉花碗子。上面取灶堂余烬,烘手、烘脚。孩子们见状,连忙跑到草堆旁,尽找黄豆杆子,棒头杆子,以求残剩在上面的黄豆、棒头粒子等。找得越多越开心。
回得家来,断两根粗些的柴当筷子,在火笼子里炸花花,一边炸一边吃,又香又甜。吃得兴起,还塞一个到大人嘴里。也算是一种天伦之乐吧。火笼子定时勤翻,不会熄。晚上上床,可用来烘被窝取暖。
王大妈没这个闲功夫。麻雀子望秋天。
一大早,王大妈前背后驮,一大撸子毛窝子、蒲鞋、草鞋,压得王大妈喘不过气来。赶集的路上,只见一大摞毛窝子缓缓向前移动,不见王大妈孱弱瘦小的身躯。
若不是为了生存,为了孩子,又有几人能吃得了这个苦?受得了这份罪?
王大妈打的毛窝子方圆几十里,穿过的人都知道,一是跟脚,二是暖和,三是结实,四是不克脚,口压得好,妥帖。所以买的人多,有好价钱。
天寒地冻,城里人也喜欢王大妈的底掺麻,口缝布,芦花密实的毛窝子。有人一买就是几双,说出汗了,晒晒换着穿。城里人就是奢侈,会享受。
蒲鞋也不错,质地软而不松,轻而不散。不一会儿功夫,卖得光光。
王大妈高兴,生平第一次买了一角钱水果糖带给儿子。
更令他兴奋的是,居然有人订她的毛窝子,还要先给定金,王大妈吓得直朝后缩。
没东西给人家,收人家钱,平生没听说过。
王大妈打毛窝子、编草鞋,算不得能工巧匠。各有千秋,各有特色而已。
住队里最东边的储姓老爹爹,则擅长编制柳器家什。
储姓老爹,个儿不大,年五十许。有疝气病,不时人前人后的弯腰用手放气。大家都知道,见怪不怪。
储老爹不知何年何月从龙冈储家巷迁来。据说储巷那边做柳器的多如牛毛,家家户户都做。不过听说储老爹是其中出类拔萃者。老奶奶也会編编弄弄,帮个小忙。最拿手的还是捻麻线。编大匾、巴斗、针线匾子等,凡是柳器家什,都离不开麻线。不会捻线,摆弄捻线驼子的妇女不多。但不是人人都能捻麻线。捻线续棉花使得线匀称,粗细一样,不难。
续麻不一样,没有扎实的基本功,难以练成,究其底里,就是手熟。
老俩口靠一身绝活,惨淡经营多年,手头还算宽松。
起先,队里好多圪子边上,靠水的,也长槐杨柳,没人知它的用处,一到冬天,叶落枝枯,割回家烧锅。
自从来了储老爹,槐杨柳有了用武之地。粗的,细的,长的短的,被储老爹爹一扫而光。
储是外来户,不是根生土长的,又是单姓,多少受到排挤,欺凌。起初,牙打了只有往肚里咽,吃了不少冤枉苦,受了不少无名气。
俩个老人外乡求生,寄人篱下,不容易,人到廊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日,趁着月黑风高,怀里揣着两包好香烟,做贼似的,先到队长、会计家,再经他们指点,登门拜访。不多不少,八大员,约好明晚摆下八大碗,请光临,打招呼。
自此以后还真灵验。队长、会计和有头有脸的人发话,日子平缓好过了不少。
花了钱,看看外面的天,也比以前蓝,地也比以前绿。老俩口深深地吸了口气。关门睡觉,抵足而眠的老俩口,老头子一高兴,爬到了那头,亲热以后,一直睡到天放亮。
储记柳器家什,线脚均匀,材质上乘。令人佩服的是容量标准,无懈可击。一斗十升,大、中、小巴斗,我们称晚子,用斗较之几无误差,十升之斗,用升较之,同样标准。
农村舀粪,浇水都用舀子,粪舀子有大小之分,大舀子有把,把中凿洞,柄又穿洞而过,用起来结实,得心应手。都是从茅坑里往粪桶里舀,小舀子无把,直接用柄安装,大铁钉一栅即可。粪舀子可舀水,水舀子不舀粪。多数人家没双头的,杉木紧张,是个稀罕物。舀水用鸭蛋匾子替代。
跟储老爹定做个鸭蛋匾子,收得紧,油亇兩遍桐油,装亇柄,不但盛得住水,也能用个三年二载的。
时下流行做广告,吹得天花乱坠。实质关老爷卖豆腐,人硬货不硬。
储老爹爹酒香不怕巷子深。家里也摆着几件样品。把大匾朝河里一放,真的滴水不进。人人都说东西好。
好是好,价格不菲,比外面叫着卖的要贵些。本队人买东西有个好处,可赊账,年终由会计扣。
与天斗,与地斗。
从茹毛饮血,到钻木取火。从鸟巢氏,到搭建栖身之所。不知经历了多少年多少代?走到今天。城市中现代化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设施齐全。而在偏僻,落后,闭塞的五六十年代的农村,农民的住房,依然如前,大多破漏不堪。挡不了风,遮不了雨。虽然缺吃少穿仍未改观。农民对改善住房也有急切的要求。
大表哥结婚下仔,也有几年,自家弟兄又多。父母让其分家,另砌炉灶。二子及下面的兄弟一浪接一浪地赶了上来。人多嘴杂,免不了马勺碰锅沿,磕磕碰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穷人分家,没什么东西可分,最大的困难,就是建房。建房是大事,这个重担理所当然落在大表哥头上。
砌房造屋,是大事。家庭中所有人员,财力都得全力以赴。谁都想有个三间两厨,猪圈毛坑。
想归想,也得靠船下篙,看菜吃饭。有多大的酒量,喝多少酒。既要适可而行,不可大步,又要把房子建得体面一些。实在是难坏了大表兄。腰里没铜,不能充雄。
墩子选址不是问题,队长也是通情达理。农村砌房,请工换工为主。地基稍作夯实处理,即可砌墙。说是砌墙,美其名曰,砖无一块,瓦无一片。师傅也不须请。
稻板子田里,牛拉石滚,把不干不潮的土碾得密密实实,且保证成锹。理下线来,直接下锹,百把斤一块的垡头,如方方整整的洋油箱子。越是在底部垡头越宽,保证底层墙基有一定宽厚度,往上渐渐收窄,到得檐口时,还有不足一尺宽。墙身高一般不足九尺,九尺以上就属高大上了。山墙檐墙同步,如遇好天,风吹太阳晒,分三次就能完成墙体,下层不干,经不起压。天公不作美,遇到下雨,就要停工,最好用苫子盖上挡雨。不过,有经验的老人知道,一日垡头三日雨,三日垡头一日雨。
垡头潮时,能熬雨,垡头干了不禁雨。大表兄运气不错,砌墙期间,连续好天,风吹太阳晒。也有用作熟了的泥直接打墙,一层一层地加,用几根树技捆在一起,在铺上草的泥上不断地打。打墙的优点是墙体结实牢固。缺点是吃功,周期长,急不得。
事先用作熟的泥脱土脚,待土脚干了,像用砖砌墙一样,砌出来的墙周正,上规矩,棱是棱,角是角的。美观,漂亮。土脚有老城砖那样大小。有土脚框子,现成的泥,两个人一天,脱个千把土脚不是问题。土脚脱了,直到干后码起来,都不能遭天。脱土脚的泥,一是要熟,二是野(yan)子或稻毛子一定要多,要匀。脱出来的土脚不裂缝,粘结力好。
垡头砌墙是重体力活,不是一等一的大劳力,还真胜任不了。
做后勤的大表嫂,更是辛苦有加,半夜起来,一大尺八锅(注1)粥已经煮好。吃粥不熬饥,米面饼子,粥锅里一下,一人几个下肚,到中不晓得饿。干这种活,一天四顿。要跟得上,每人一包烟也是要的。
请工不要钱,没有任何报酬,纯粹乡里乡亲帮忙。今天我帮你,明天你帮我。
山尖孑竖起来了,得赶紧上梁上桁条,为防风,必须用抛梁绳抛起来。
上笆盖草,就是笆匠的事了。不过小工是少不了的。
几天下来,大表兄全家忙得精疲力竭。看看新房即将落成,大表兄由衷高兴。
房子成了,大表兄欠下了几百元的债务,以后得捞鱼摸虾还债。这是后话。
弟兄分家,要请舅父主持。舅父是公亲,会主持公道,不偏不倚。穷家好分,没什么东西可分。大表兄夫妻仁义,不计较这些。父母给了半笆斗稻,几双筷子,几只碗。没有锅分,自已想法子。今一天还共着吃。
没有请舅父来,家就这样分了。大表兄夫妻二人诚实,会过日子。相帮相苦,几百元的债还得快。
第二年麦收,大表兄作泥泥墙披上了小麦杆苫子。又买了百十斤石灰,石灰压脊。远远一看,也气貌堂堂。队里又多了一户人家。
通榆河未开以前,新兴和青墩是一家。五八年成立人民公社之前,为潭南区新南乡。
听母亲说,现在的倉家墩子,就是她的生身之地。外婆生了四男三女,母亲排行最小。论年龄,大舅比她大二十余岁。她小的时候吃过她大嫂子的奶。因为排行最小,深得外公、外婆的宠爱。
倉家是个大门大族,人丁兴旺。男主外,女主内。大舅会做生意,人又精明。是倉家的当家人。
外公、外婆反落得悠闲自在,坐享清福。时不时地协助儿媳妇打理家务。妯娌四个和未出门的姑娘,轮流负责一天三顿烧茶做饭,洗衣打理。田里活多,闲下来旱田水田的忙。人多好种田,人少好过年。平时一人多一把,除了农活,家前屋后的也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的。一派蒸蒸日上的祥和气象。
倉家墩子,不仅占地四亩有余,地势奇高。上得墩子要上三个坡梯,才到得主屋门前。墩子四周一转的濠河,深有丈余。河水清澈见底,也长有不少水草,青苔。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河里游鱼成群结队,无拘无束,逍遥自在,见人不避不躲。
墩子上有主房、耳房、厨房、仓库、猪圈茅坑等二十余间。虽都是土墙草盖,上汪,即屋面,盖的是茅草,厚实,石灰压脊。墙上披的都是小麦杆苫子,遇到再大的挖墙雨也不怕。风雨不动安如山。房后两排大树,因年代久远,古木参天,不仅遮风挡雨,又树生凉风,净化空气。主屋前有大槐树,粗可三人合抱,树干挺拔,高达数丈,直冲云天。枝繁叶茂,遮阴挡阳亩余。
小满以后,大家小口一天三顿全在树下,大小桌子一字儿排开。
一大尺八锅粥,几盆一盛,所剩无几。有活在身的,只顾吃了出工,各做各的事,人走碗空,闲杂人员,再来吃早饭。人多争食,天天如此,顿顿如此。
人多,粮食消耗自然很大。当时弄粮食,都是磨子和舂。大麦弄成粗的粯子,细的槎子,把小麦磨成面,稻舂成米,确实这一套生活不简单。吃饭是大事,麻虎不得。
墩子因人而旺,人依墩子而兴。墩子上常年养着两条大狗,看家护院。若有生人上得墩子,猛地穿出,让人防不胜防。主人不喝止的话,凶神恶煞,又咬又扑。狗眼看人低,看到衣衫破旧,褴褛的,尤其是端着讨饭碗,拿着讨饭棍的,更是凶猛有加。听母亲说,有一次把人家腿上咬下一大块肉,血流不止。结果人家在仓家墩子养伤一个多月,还赔上了三斗米。才算了事。
有一年大西水,周围一片汪洋,灾民逃到沙墩避难。倉家墩子安然如前。大水爬到二道坎子,就再没有上去。
当家人大舅,英年早逝,倉家塌了半边天,从此光景大不如前。弟兄几个分了家。姑娘出了门。外公外婆相继过世。
二舅、三舅、四舅各制烟囱各开门。各显神通过日子。几年打拼,几年心血。光景不一,贫富有别。
通榆河工程开挖以后,倉家墩子不复存在。当时的通榆河虽有雏形,却浅滩很多。因国家政策调整,半途而废。半河半滩的通榆河,成了鸟的天堂。一到冬天,野鸭子成群结队,黑压压的,遮天蔽日。因为没有枪,对它也无可奈何。对它没办法,就来对付麻雀子。麻雀子属四害,每逢秋收将临,与人争食,一个不多,十个许多。普天盖地的麻雀,倒也不能小看,轻视。人们在田里插上一个个稻草人子,风一刮,也能吓得一吓,假的毕竟是假的,时间一长,麻雀不怕。此法失效,又来一计。政府号召除四害,举全民之力,拿出所有只要能敲出声音的东西,如搪瓷盆,鼓、锣等等,一刻不停地敲,家家户户地敲,规定时间。倒也行之有效。麻雀子惶惶急急,无处躲藏,身疲力竭,一头栽下丧命。成了餐桌上的美味。
冬天,大雪纷飞,树上白了,地上白了,沟沟河河冰封雪盖,天下皆白,哪是田?哪是路?哪是河?浑然一体。莱田里的青菜也被大雪压得不见一点绿色,到田里掐点莱回来烧花生米子莱粥,只有踩着膝盖深的雪,拨雪取莱。
霜打雪脱的青菜比春秋的菜多道味。莱粥放点盐,一喝一个饱。
麻雀子因雪断食。门前扫出一片空地,洒几粒稻子,支起个小网,张麻雀子玩,百发百中,中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古话。
白雪反光,大阳一照,人眼都难睁,何况野兔子。兔子眼旁视,不全直接看准前方,雪地里,准迷路,失去方向。磕磕碰碰,不死即伤,此时见了,不费吹灰之力,拧个兔子回家。改善伙食。
乔家墩子与仓家墩子相距不远。有羊肠小道相连。隔两个沟浜。上有小桥,不过走起来晃晃悠悠,好在河面不宽,仅有丈把。也难不往庄稼汉,农村人。在仓家墩子东北。原本一家,通榆河一开,不仅河隔两地,来往不便,又没有新设渡口,要摆渡过河,向南向北皆可,不过要多走四五里路。
这是后话。就范围和规模看,乔家墩子略逊倉家。不过远眺,却另有一番景象和韵味。墩子绿树环绕,门前花草繁茂。高高的树上,鸟窝鹊巢比比皆是,因为无人干涉,鸟儿也无比自由。没有外来人来干扰它们,得以使它们不但没有惊吓,无忧无虑,做窝觅食,筑巢,下蛋。有点还不断地招蜂引蝶。
每到春来,燕子飞来衔泥做窝。动物精明,还是旧年的老地方,方位毫厘不差。别看它一口一口地衔,没多少天功夫,窝便成功,再就是一只只的小燕子,光淋淋地,小肉团子,张着个小嘴,一边唧唧喳喳地叫,嗷嗷待哺,等着,盼着老燕子带食归来,嘴套嘴地喂它哺它。再过没几天,小燕子毛丰羽满,在春天里,自由自在地翱翔。动物的生命力真是旺盛顽强。
祖母的娘家在上冈街上,其兄曾在上冈衙门里做事,裹着个小脚,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地,脚步没有常人稳重。也从未下过水田插秧耨草什么的。倒是喜欢摆弄一些花花草草的,花草都是一些普通的东西,略稍洒点种子,移些根须,插个枝条,浇点水,就由其自生自灭。不过一到春天,也生根发芽,红红火火的,染得门前五彩缤纷。还不时飘来阵阵花香,招来一群又一群蜂啊蝶的。在门前嗡嗡作响,蹁蹁起舞。随它去,没人理它,也没人细细地欣赏它们的舞姿。
旧社会,束缚妇女,裹脚,十二三岁开始,便强行将脚蜷曲裏紧,不让生长。裹时疼痛难忍,祖母被人驮着背着哄着,就是不让裹脚布松开。残忍至极。
平常家里就三口人,祖父母和父亲。祖父兄弟姊妹五人,三男两女,男丁中祖父排行最小,人称三爷,年长些,则称镳三爹爹。镳字大多数人认不得,写名字时就写成标字。我小时候,已读三年级,给在上海的他写信,信封上常写‘乔文标收’,他见了很不高兴,斥责批评不断。教我要写成“乔文镳先生收“。当时我不理解,但还是照着他说的做。一次,上海的邮递员到门口送信,人家把镳音读成鹿音,他故意不睬人家,邮递员连喊数声,仍无应答,他又看看信封,又抬头看看门牌,都不错,见无处投递,准备带回,这时,他才对人家说,小同志,收信人就是我,你读错了字,怪不得我。后来帮人家纠正,这事过去已有六十年,提起来,记忆犹新。
祖父一生都做木工手艺,技艺精湛,粗活细活都拿得出,放得下,几十里方圆都知道镳三爹爹手艺出众。因此,四乡八里都找他,做木工活。父亲也一直随他学手艺。
接到大生活,老太爷指定他掌作。掌作的责任重大,脑子要活,不能出差错,出了差错,要有办法解决。但体力活不多。拉大锯是个重活。绑个三角架,待锯的木料上架,一人在上,一人在下。在下的负责锯口平稳直行,不跑不偏,全靠手上功夫。
活儿忙,一年到头有活干,一天两工,现票子,吃的实的,拿的干的。日进斗金。有了钱就买田。
家有良田二十余亩,半荒半熟的田二十来亩,共四十多亩。土改前,家有七口人,人均占地六亩。当时标准,每人得地七亩。已有六亩,不进不出。可算中农。田亩如此,后来莫名其妙被定为富农。这一定,害了几辈人。
一家三口,祖母一人在家,操持守家。养个猪。年底前杀了过年,一口猪一斤不卖,腌了过年,还有三春头上吃。买油要买就是一油篓。百来斤。小日子过得风声水起。
为了取土填墩子,墩子东南挖一鱼塘,方塘半亩许,人多深。养了不少鱼。一家三口,二人成年在外,吃人家,用人家。塘里鱼满为患。吃不过来。柳树围塘,风摆杨柳,柳枝拂水,鱼儿见状,不时蹦出水面,而后落下,涟漪阵阵。
旧社会未嫁妇女大多无名。祖母来到乔家,亦叫乔杨氏。祖母听了不高兴。我有姓有名,大声说:“我叫杨连娣,是我哥哥起的”。
祖母曾生一男一女,抓不住,早夭。三十岁上,生了父亲,喜不自禁,取名大宝。
大宝虽然娇惯得很,十岁上下便被其父送到新场街上上私塾,晚上不回,寄宿祖父朋友家。惯宝子独自一人生活学习。
十六岁上,完全由父母作主,四处打听,张罗娶妻。出于乔家单传独子,人丁不旺。因此上命中子多的姑娘为首要条件。
仓家姑娘命里多子,经人说合,下了聘礼。
母亲不识字,生在仓家墩,长在仓家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门最远处,就是其大姐,二姐家,一在串场河西,二在曹家港西,都在新兴镇内。
外公,外婆,大舅对距家不远的乔家知之甚多,是一个比较殷实的人家。盆高碗底一清二楚。亲事遂定。
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母亲过门,大姐大哥二姐相继出生。
一家其乐融融。
乔家不是大富大贵。房子倒是别具一格,异于左邻右舍。
祖父本身是木工,对木材尤擅算计,买得便宜适用的木材,建房倒不含糊。高高大大的驴头屋,四梁八柱,七路在上,站板到底,
七路在上,即屋面上铺设七根桁条,在当时,算是比较考究和气派的。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改朝换代,必定对家庭带来影响。四十年代中后期,国民党在淮海、徐蚌等战场节节败退,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八路军推翻了国民党的政权,解放了大片的国统区。首先在盐城地区建立了红色政权。
朝代更替,多种谣言四起。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堤高于岸,水必湍之。行高于众,人必非之。一家饱暖千家怨。
祖父母权衡再三,决定携家带口,背井离乡,一路南下。数月流徒,来到上海,此时举目无亲,政治流氓,各种帮派势力此消彼长,一家七口夹缝中求生,刀尖上过活,走投无路之下,重操旧业,临时决定,连夜赶工,制成小木船一艘,一家七口继续往江西方向逃难。后经人再三劝阻,方在上海落脚。
十里洋场,灯红酒绿,有钱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穷不怕,人生几十节子过到老。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就是火焰山也得过。
大姐年纪虽小,特懂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起早贪黑,菜场拾莱皮,煤场捡煤渣。以补无米之炊。
放学之余,亦常协助母亲剥蚕豆皮,拆旧毛线。这些都是揽来的活。负责领送,每斤得些极少的薪酬。
一岁年纪一岁事。长兄小大姐两岁,又是男孩,生在封闭落后的乡村,很少有小伙伴在一起玩,每日里见到的,不是鱼塘,杨柳树,就是庄稼,鱼虾。没有学上,没有书读如路边的小草,无人问津,自生自长。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可说是个没有见识的小顽童。初来上海,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站在马路边上看人家小孩玩拍皮球,打香烟牌子,跳房,跳皮筋等。语言又不通,只能看人家玩,一看就是半天。
那时的上海,没有太多的高楼大厦,棚户区简易房,保温极差,冬天里,寒风一吼,奇寒刺骨。
掌灯时分,一家人围桌而坐,忙碌了一天,正准备吃晚饭,刚端起碗来,大姐发现弟弟不见了。一家人慌了神,全家老小一齐出动,走街串巷,一条马路一条马路的找,大弄堂,小弄堂一个也不放过。过了晚饭时间,在弄堂里的一亇转弯处找到了他。
原来,他在看人家拍皮球,皮球一跳老高,然后下地,还在不停到跳,他哪天见过此玩艺,看得呆了,琢磨不出球会跳的道理。
省吃俭用,靠手艺赚钱。安定下来后,祖父母掌舵。二次创业,在上海闸北区的一条小路上,自建两间两层小楼。面积不大,起初一家七口,后来我和弟弟相继出生,一家九口人。挤在一间小楼里,另一间出租,得些租金,贴补家用,偿还债务。
大姐、大哥和二姐都还上学。再穷不能穷孩子,不能穷读书。这是祖父的话。人口多,地方小。我记事时,就随祖父母睡觉。祖父白天生活苦,有吃夜宵的习惯。所谓夜宵,也就是开水泡馓子,煮黄烧饼等。总会留一点给我。九口人吃饭,分两个桌子,一大一小。祖母、母亲和两个姐姐在小桌子,我们在大桌子。我和弟弟人小,吃饭够不着。父亲特地做了兩张高凳子,弟弟的最高,我稍矮些。后来这两长凳子伴随我们成长多年,直到五八年,除了父亲,一家八口,又举家还乡。
我的童年是在幸福安定中度过的。有祖父母,父母亲的娇惯与关怀,衣食无忧,小小年纪,记得已有两件绒线衫和马夹,十岁之前头上留有小辫子,上学的时候已知道小男生留辫子,怪不好意思,越是这样,早上起来,梳理的时候,姐姐还要为我扎上红头绳。
可能是受父母的影响,姐姐哥哥对我和弟弟都很好。有时赚到辛苦钱,总记得为我买碗馄饨。
学校离家不远,靠近苏州河边。学校是租借人家的,我们小学生都是上半天课。伴随我一生的是在上海学到了汉语拼音,至今不忘。我的第一位老师,名戴文艳,那时,可能二十出头吧,既美丽又文静,对我特好,教室里上课,来回走动时,到得我这儿,常驻足停留,看我的作业,看我写字,还摸摸我的头。
五八年一别,我再也未见过她。只知道她家在恒丰路桥南左手转弯,往西海电影院方向。年代久远。愿她健康长寿!
行路难,行路难。路崎岖,道不平。路虽有,却无车,迈双腿,靠步行。出远门,坐小舟,河里走,浪里行。逆风行舟,浪打船头。不进反退。纤绳紧绷,弯腰躬背。风水不便,客人拉纤。
苏北里下河地区,尤其盐城境内,串场河是母亲河。交通要冲,日日夜夜,南来北往的大小船只,穿梭交会,十分繁忙。河上白帆点点,如星散落。河两边辟有纤道,供拉夫行走。只见纤绳绷得紧紧的,在日光下一跳一跳,拉纤的有本事,穿绳会当是绝活,有技巧,一旦会错,船与船秩序尽乱。
串场河系人工开挖?还是先天形成?不得而知。常听人说起串场河的故事,觉得真实可信。
北宋年间,盐城大片土地就在海边,一片盐碱地不说,还是大海之滩涂。逢到涨潮,海水如洪水猛兽,冲淹滩涂,吞噬农田庄稼,毁灭房屋。百姓苦不堪言,在大自然面前是那样的无能为力,任其宰割。年复一年,不知多少人为海水丧身,又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逃难他乡。百姓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
北宋一代名相,范仲淹,字希文,身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亲民爱民之情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在盐为官任上,亲睹百姓深受水害之苦,其症结全在海水肆虐。潮涨潮落是常事。范公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毅然决定修筑海堤,将肆意逞凶的海水拒于堤外,经勘察,测量,决定堤之高度厚度,走向等。经数年奋斗,终于筑成能让海水却步的巍巍长堤。筑堤之土,便取于河道,一防海水,二开河治水,开通水上通道,便于南来北往的水上运输。便是今天的串场河。
后世为了纪念这位忧国忧民,勤于政事的一代贤相,盐城人就将海堤命名为范公堤。在新建水街时,雕刻范公花岗石塑象,供人瞻仰。有鉴于此,盐城又命名了范公大道。以铭记范公的历史功绩。
外出远行,一条通榆公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汽车望而却步。有其名而无其实。
南来北往的客货运输之繁重任务,便历史地落在了串场河上。串场河一片繁忙。船来船往。
56年秋,那年我虚八岁。祖母带我由上海乘长船到苏北老家,生平第一次感受了行路难的艰辛与风险。
什么叫长船?就是一普通的小木船,承载约有七八千斤。路遥船缓,耗时费日,故曰长船,颇似鲁迅笔下的乌篷船。船家邀集欲往盐城的乘客,约定开船时间、注意事项、彼此责任义务。一人二元船费,儿童减半。
那天下午,祖孙二人如约而至,在黄渡上船。踏上回故乡的路,祖母心情激动、急切。巴不得船儿快快飞起来,飞过田野,飞过村庄,飞过天险长江。那时我小什么也不懂,瞪着一双幼稚惊奇的双目。船上七八个人都陌生的很,有男有女,苏北口音。大家坐定,收拾好行李,下了船舱。船家一声“开船啦”!便解开缆绳,竹篙一点,船离码头,直向前方驶去。船家放下篙子,不紧不慢地摇起了橹。拨开层层清波。
船上枯燥无聊,人挤人,想要自由自在地翻身都不太可能。顺风顺水,还算顺利。
傍晚时分,船头上设有破缸做成的锅腔,各家开始轮流做饭。粮食由各人事先备好,烧锅草由船家备着,钱由各家分摊。计有四家人,轮到我们时,天时已近一更。我肚子饿得咕咕叫,缠着祖母要吃东西。祖母一边哄我,一边烧粥。出门在外,一是将就,二是节省。刚吃完晚饭,我就已经进入梦乡。
早上醒来,睁开惺忪的双眼,船儿已在河中悠悠地前行。祖母抄起一把河水,为我洗了脸。怕我饿了,走到船头,盛了碗粥,没有咸就着,饥饿好下饭。
日行夜宿,走走停停。半月有余,才到江边。
民船过江有规矩,一是要梵香祷告,求菩萨保佑。二是要找一大船,能吃得住载,抗得住风,谈妥价钱,将我们的船绑在大船左舷,由大船护着,带过江去。遇到风大,所谓的大船也是木船,只不过船大些,有三根桅子。以风为动力。
过江时,不让小人看,关进舱里,怕小人口没遮拦,得罪菩萨神仙。遭来行船之祸。人说江水圆滚,喝了走好运,江神保佑。舀来的江水,人人分得一点。
过江时,虽不让看,在仓里完全感受到船在剧烈地颠波,一上一下地,直让人想吐,但不敢说话。
约兩个时辰,船终于落帆进口,一颗紧张蹦跳的心终于落地。
船到江北,一阵乌云涌来,此时东北风起,直奔河面,突然之间船速慢了下来。顺风顺水变成了逆水行舟,船头浪浪开花,在水中挣扎前行。
船家一说,两个年轻些的人自告奋勇,拿起纤绳,跳上岸来,一步一叩首,弯腰曲背,奋力前行。船速立刻上来。
久蜷舱内的人,见不到阳光,看不到蓝天白云,呼吸不到新鲜空气,更谈不上欣赏大平原上,里下河地区的田野秋景。就连漫步行走也成了奢侈之举,得此之机当然高兴。
拉纤的活儿,本是最消耗体力的。有吃人饭,干牛活之说。纤夫将麻绳套于身,有一板子贴在胸前,以防麻绳勒身,时间一久,便会勒出一道血痕,用一纤板护身,可免受其苦。
拉纤的两个小哥,刚上得岸,自由之身,充满活力,高高兴兴地,一步一叩首,昂首弯腰,顿把饭的功夫,船行六七里,离家越来越近,一阵近乡情更切之情,油然而生。
天色将晚,夜幕降临,一片漆黑。乌云翻滚,风雨欲来。果然不错,船家刚觅得一避风处,船泊停当,黄豆大的雨点,瓢泼碗倒。倾刻而至,敲打在舱篷上,沙沙作响。忽而风起,割得舱篷吱吱作响。岌岌可危。舱内之人,一面拼命用手拉着篷梁,扣进舱篷,一面祷告菩萨,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我们老小二人,从未见过如此险境,吓得魂飞魄散,我一头栽进奶奶怀里,哇哇大哭。
早晨醒来,风停雨住,船如一叶飘萍,继续前行。
经一个月的艰难跋涉,离盐城最近的小镇一伍佑远远在望。船上人欢呼雀跃。船家也是瞎子磨刀望见亮了,一时高兴大意,船头一偏,只见对面一条大船迎面而来,若是两船相撞,不堪设想!说时迟,那时快,舵把一摆,与其擦舷而过,避免了一次大事故。不幸的是,船头的锅腔连锅带盖翻入河中,只见锅盖在水中顺水漂浮打转。
一船人吃喝无着。好在离家不远。还有一天的路程。船靠码头,相继上街顺便散心,买了些吃食,权作干粮。将就顿把。我记得祖母领着我买了几个熟山芋和黄烧饼。
一个月不曾洗澡换衣,汗是干了又潮,潮了又干。到得家来,虱子满满。也怪,应了一句古话,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当时,身上也并不觉得难过。
乘长船往来盐沪之间,生平仅一次。后来从未有过。因为有了轮船,汽車。
我生于江南,长于江南
童年的梦,襁褓的笑,少年的天真烂漫,尽藏那两层低矮,简陋的小屋。皮玩嬉戏的身影常在小屋前徘徊倘佯。我的童年趣事尽在其中。
我的根,我的祖先却在大盐城东北处的小小村落。我毕生的艰辛,苦与乐,都与那里的一草一木融为一体。与父老乡亲的情铸为一身。
上海有我的亲人,同样,这里也有生我养我的母亲,还有教我成长,育我成人的祖父母。
大江南北隔亲人,城市乡村漫漫路。人生几十载,脚下千条路。
命中注定,此生必定离不开盐城往返上海的漫漫征途。
八岁儿童,是个开始有记忆的年龄。有了刻骨铭心,失魂丧胆的舟船之旅。值得庆幸,此后再也没有重蹈此想起便使人后怕的艰险之行。
历史在前行,社会在进步,交通也在改变。道路越来越宽,通行越来越畅,舟船也由小木舟,一跃而变为机器小客轮,一次能载百十客。
小学四年级暑假,我随祖父去上海,那时的交通与四年前比,有了质的飞跃和速的提升。每天一班,有阜宁、滨海方向开来的小客轮,在新兴码头停靠,上下客。只要在新兴轮船码头,就可以买到往上海的联票,票价4.55元,一票全含,但必须在高港签票,否则,不可登长江大轮。
为了赶船,祖父与我天未全亮,就早早准备行李,前往码头候船。祖父做事向来四平八稳,留有充分的余地和提前量。他有句口头禅,宁可等他一时,不能让他等我一分。按运行时刻表所示,船在中午十二时左右到港。那天,我们来得特早,且祖父不让乱跑。只能在码头上空坐。行李特多,有大南瓜,棒头等,还有路上吃的干粮。足足有上百斤。祖父喜欢把赋于旅客免费携带行李的权限用足。其时,没有什么好东西可带,所以连南瓜也带上了。
上得船来,木头椅子一人一座。比长船船舱好上百倍。目的地是过了泰州以后抵达长江边上的口岸,即高港,在那里再转乘江轮。
小轮船行在串场河上沿途出了盐城,经伍佑、便仓、东台、秦潼、时埝等地,需时一昼夜。吃饭要粮票。规定凭票可免票证供应阳春面一碗,由师傅直接端到舱内凭票发放这犹如雪中送炭的清汤白水面,虽是清水所煮,却味美旡比,吃了它,终生不忘。
夏日雷雨台风,如孩儿的脸,说变就变。翌日中午船到高港。下船第一件大事,就是赶紧签票。签票大厅人山人海。人人脸上都挂着焦虑与急切。
广播一遍又一遍地在说,由于受台风影响,今天下午四时开往上海的新庆轮停运,何时开船,另行通知。请旅客们在候船室等候。
听到此消息,大家忧心如焚,如热锅之蚁。粮食金贵无比,计划供应,身无长物,腹中无食,等不得。要求开船的呼声高过台风巨浪。事实如此,各有各难。谈判妥协,各让一步。时将深夜,先放旅客上船,凭票供应盖交饭一碗,一角线一人。见有饭充饥,旅客顿时安静下来,潮水般地上了船。卖饭的服务员一不小心,票被大风吹得散落一地。你抢我捡。当时我也捡了一张。
船上毕竟供应有限。冒着狂风巨浪之风险,于夜里十一时开船。广播通知直开上海,江阴不停。我们坐二楼。偌大的客轮,在讧中上下起伏。破浪前行。正打瞌睡间,一人浑身湿透,头上水直往下流。问其原因,竟是在二楼走廊上被狂浪从头浇下。惊魂未定,踉踉跄跄走进仓来。
天亮以后,风浪稍小。船也渐渐的平稳前行。俯视江面,浪高丈余,波涛汹涌。
有惊无险,中午时分,终于安全抵达上海大达码头。
时移事易,时代在前进,交通也日新月异。路有千条,盐城往沪又有了新路线,从盐城到上海。可坐长途汽车到南通,再从南通坐江轮到沪。南通港候车室检票后,到船上有一公里多,大包小包如驴子驮货,人头攒动,个个争先恐后,无非是想找一较为理想的坐位。人多时,甲板上坐六七个小时也就过来了。船靠码头,拍拍屁股走路,有时也回眸一瞥,将雄姿勃发弄潮破浪的三层江轮刻在脑海里。作为将来见识的谈资。
如碰上武汉过来的大轮,则更是高兴。四层楼高的大轮,单宽大明亮的餐厅就有两个,可以随意跑了玩,兴致正浓,亳无疲惫之感。
上海直达班车也应运而生,当天到达,不要转乘,不要过夜。朝发暮达。普陀区武宁路北海饭店有临时車站,供旅客上下。
现在的高速四通八达,到上海的时间缩短到四小时。私家小车更加便捷。
建设中的高铁通车以后,更将似奇迹发生,天亮上车,到上海时正好赶上早饭呢!
长江天堑,
早已变通途。
跨江大桥凌空飞架,
更有过江隧道,
江北到江南
尽在不知不觉间。
美哉!祖国大好河山;美哉!长三角大交通!
古老的串场河也随着时代的变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美哉!苏北人,快活似神仙。
串场河畔,阳光灿烂,莺歌燕舞,生机盎然。
太阳照在串场河畔•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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