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迁坟

作者: 志文_0244 | 来源:发表于2018-07-25 18:37 被阅读179次

    老李最近有些事要做,躺在乐坪青山绿水之间多年的老爹和老娘,爷爷奶奶,他们的永眠之地县里要把这片宝地打造成省级森林公园。公园建设方为了统一规划需要,处于公园核心区,一抬眼就能望到的他家四座祖坟必须得搬迁到其他地方去。建设方让镇村两级干部来找他谈好,告诉他该地要建省级森林公园了,要他赶紧落实好搬迁地方,给个准确日子,然后搬出去。

    说到迁坟,老李早些年家里不顺时想过,想归想,祖坟不是老李想搬就能搬。得要选个好地方,选个好日子,买好一切丧葬物事,才能动手,迁坟的这种事情就没这么简单。

    老李是共和国同龄人,今年69岁了,虽说不算高龄,但也到了古稀门坎了。老李自己的子女不在家,搬迁祖坟只得和亲侄儿商量一起来做好。

    老李家祖上一直人丁不太旺,老李的爷爷和父亲两代单传,老李父亲生了老李和他哥。他哥早些年就过世了,侄女早就嫁了,就留下个侄儿。老李的祖上搬到这村里有一百来年了,老李在村里就连个本家都没有。

    老李平日里没事时在自己的小药铺里和人闲扯时会说:“唉!人丁不旺呀,我知道从我爷爷开始就爷不见孙,爷爷过世后,我哥俩才出生,我那死去的爹也是没见过孙,今年我都快七十了,连个儿媳妇个影都没看到,看来我也是爷不见孙个命啰!”

    老李结婚不算晚,生了三女三仔,但只留到两女两仔。大女儿在十一岁时在河里玩水,不幸淹死了。每当老李听说某某地方淹死小孩了,老李会说,唉!一身的肉又扬起来,心都好痛,想起当时自己养到十一岁的女。

    大女儿走后第二年的夏天,老李还没完全从悲痛中走出来,老李五岁大的儿子,被每天教育到不能与小伙伴或一个人去玩水的他,成天活蹦乱跳的他,有一天说有点不舒服。老李自己祖上几辈子都是武师,老李也因口授家传知道点跌打损伤之类的中草药方子。老李乍一看沿发际线生了痱子,不就是天热起了痱子,没理这渣子事。

    那时候的老李两公婆白天要出门做事,结果第二天中午小家伙就出事了。等他抱到医院一看,小家伙全身出现出血性皮疹,医院说出麻疹了,已经呼吸衰竭了,人已陷入昏迷中,医生说没用了,人就快没了。老李抱起个崽就往家里紧赶,等自己开好汤剂煮好,一碗汤剂还没灌完,小家伙就断了气。

    一家四口,两年之间没了两口,突然一下子没了儿女喧闹,家里就剩下了老李两公婆。两公婆在一起时,不免相互埋怨,过起了冷锅冷灶的日子。老李的心里念叨最多就是祖宗不灵呀,家里的大小事冇管好呀!有人说是不是祖坟地不好呀!老李自己也犯嘀咕,家里的确人丁不旺呀,哥哥也就一子一女,自己倒好一个都没了。

    两公婆冷了几年,坐在一起常常无话可说,生崽生女的事就摆到一边去了。几年过去了,渐渐邻里亲戚大家劝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两人不能这样过日子,你俩还年轻,有得生,得赶紧生儿育女呀。老李以前梦里总梦到这两个子女了,慢慢的就不会梦到他们了,老李知道他们算是彻底的离开了他了。接下来的四五年间,老李又有了两崽两女。

    老李和老婆整日为了六口之家的营生奔波,二个小的一女一崽是超生的,老李七拼八凑交了些罚款,日子过得很紧巴。老李做过不少活,今天不是忙自个的田里地里,明日就是帮人看个跌打损伤,偶尔接个婚丧嫁娶吹唢呐的活。农闲没事上山打个野物来改善伙食或补贴下家用。后来还去过广东工厂做过现场员工,做过私人药房的中医。

    崽女日渐长大,大儿子初中没毕业就不读书了,倒是喜欢去茶馆流连。茶馆是乡里乡亲农闲时或夜间爱去的地方,去了点上一碟小点心,茶馆主人会摄一摄茶叶,泡上一杯热茶,三五几个聚在一桌,谈谈时下新闻,不免你抽上一枝烟他也抽枝烟,人声鼎沸的茶馆里茶水热气与香烟气混杂,看过去氤氲得不够分明。光谈时闻是不够打发时间的,大家在一起免不了打打扑克,摸摸麻将。很快老李大儿子就学会抽烟,赌两把。老李自己也就个初中未毕业,家里营生已够让老李劳力劳心了,如何教育子女就谈不上了,只想着他们健康长大成人不犯事就好,任得大儿子在外游荡。

    两个女儿生在中间,都是读完初中就跟邻里亲戚出门打工去了。两个女儿算也争气,进了工厂,觉得现场做得很辛苦,姐妹俩相互鼓励各自自考了大专,如今姐姐在工厂做会计,也嫁了,让老李省了不少心。小女儿自己赚了些钱,和原男友现老公开了家公司,听说有房有车,老李手上戴的天梭表还是小女婿送的。只有小儿子,勉强上了个大专,毕业后一直呆在深圳某公司,今年28岁了,老李在电话里问小儿子谈女朋友没?小儿子表示:“当然有谈,但当下事业要紧。"

    在小儿子就要毕业那年,六十三岁的老李从广东回到家里,在县城寻了家铺头,自己坐诊开个中药铺。铺头不大,主营跌打损伤,腰伤背疼烫伤之类的。每天清早老李从家里踩个二十来分钟自行车到店里,如此往返。最初药铺的货架老李还是找朋友借的,后来慢慢地做开了门面,就自己置了新药柜。一间小铺子,承载了老李两口子的生活零花钱。

    药铺一般只在上午营业,除特殊情况下有人打电话,老李下午基本上不来店里。没事时,老李会把碰到记忆不清或疑问之处搬出老书来核对,这时老李会自言自语:“老了呀!前一段时间看过又忘了。”精瘦的老李戴上老花镜,端坐案前看书时,总有人开玩笑:“准备学到哪个时候啰?大半截都进了棺材里。"老李也不生气,会笑道说:“学到老啰。"笑着的老李,看上去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老李捡药时,会按药方一行一味药顺序从左到右捡过去。每次秤药时秤都约的秤杆往上翘,不管分几帖药剂,每分一帖药约一下克数,谨慎无比。

    有次一位同村人说在网上找了个灵方,非得让老李按方抓药,老李说:“兄弟呀,这方剂有几个问题,我不敢捡也不能捡。”村人大声说:“你个才洗脚上岸的,冇文化个懂个屁,专家给的方子你说有问题,”他们越争越大声。引得隔壁铺头的人不禁走了过去,刚好有略知中药用法的抓起来药方一看,草头乌一剂用15g,细辛一剂用25g,“俗话说‘细辛不过钱(3g)’只怕是条牛都顶不住了。”

    争得脸紫胀,脖子粗红的老李说:“你听听人家的,你这方子不改,我抓不了药给你,人命关天的事。”村人其实听旁人这么一说,心里也就明白了,便不争了,“那按你意思改下,捡两剂试下看”。

    老李的小铺头常有年龄相仿的老人来聊天,偶尔会聊到谁谁又当爷爷了。老李不禁会长叹道:“多少同年抱玄孙,多少同年打单身,我就好,连个儿媳妇的影都还没看到。再等下去怕是看不到了”。

    有人说:“前几年你个大崽,不是从外地带了女孩回来不?"

    “是到是带了一个,可这女子,你们都看见过了的,夏天穿件连衣裙,脚上却穿了双粗笨灰黑的运动鞋,衣着打扮都不晓得安排,人又长得矮,生得又不飘逸,没我那老婆子高,又是西北人,饮食跟我们有些不同,跟我那个崽根本就不配呀。我呀,就是不喜欢,叫大崽找个家里的好些,人情风俗也相同就好些”,老李说道。

    “怪不得再也没见过该女子来过哩!原来你冇喜欢。”有老人道。

    “哎!你大崽喜欢就好,以后的日子是他们一起过,你要做的就是问过他们是真心喜欢就把结婚证打了,办了这场酒席,你的人生任务就完成了一桩,乐得过清闲日子。”那同年道。

    “我是说了不喜欢,叫大崽不要再带回来,谁知道他们出去还是在一起呢,一谈就好几年,听大崽说那女子等了几年,知道我不同意,也就死了心,回家找人嫁了。我个死崽呢,他到好,就像死了心,也没再找。别个也跟他介绍过家里的,有些他冇看上,有些他看上了,人家一打听他喜欢赌钱,人家就不愿意了,一晃又几年,今年都三十三了,唉!”老李一脸的无奈道。

    “见孙难呀!都是命呀”!老李长叹。

    大家一看说道这份上了,就不好再谈去了。有人说:“说不定姻缘没到呢?”

    老李每天蹬自行车上下班,上班来铺头到还好,一路下坡,回家时,一路上坡,几年间可见老李头发从青中间白到白中间青,从额头有纹到满脸尽起褶皱。以前蹬自行车上坡用大些力到是可以蹬上去,到六十六七岁时老李渐力气不如前了,遇大些的坡就得推上去,老李知道得服老呀,体力再不似年青时了。

    老李想买部车子代步,是买电动车还是摩托车,看了好几天,又问些人,老李比较了下,决定买部助力车,助力车一来不用像电动车样三五年换电瓶的是笔大开支,二来不用像摩托车那么大块头速度快不好掌控。助力车突突速度也不快,正好符合老李这种年龄大反应慢的老人新手。骑着刚买来不久的小助力车,老李还是在小雨天里过弯时摔过一跤。当时摔得老李那个呲牙咧嘴,哎呦!哎呦!老李好一阵才爬起来,好在只擦破了点左手掌皮,不甚碍事。

    镇村级干部来过后隔了些天早晨,老李在老远就望见了店铺前停的白色起亚车,知道村里书记又来店铺等他了。矮胖壮实的年轻书记等他开了门,坐定了下来,才出车门便递上支枝烟给老李,开门见山道:“李叔呀,你得尽早安排迁坟的事,要什么样条件,你得说,上级给的时间紧,任务重,你也配合下我工作,迁坟补助上面也安排好了。”

    老李按下打火机,燃起了香烟,对着烟嘴抿了口,烟就从鼻孔里徐徐送出,飘飘袅袅的烟雾散了开来。他不紧不慢的说:“书记啦,既然是一定要搬,我们是要准备仙缸装骨殖,鞭炮红布头,香烛纸钱,还要只大红冠公鸡,还要择时选日,选祖地,急不得呀!"

    “这样,李叔你用张纸写好要准备些什么东西,这样我好跟上头汇报,我能作主的东西我作主,我不能作主的东西也好汇报上去,让上面决定好,行吧!”村书记说话很板正。

    “好,我和侄子之前商量了下,迁坟补贴就问题不大,我也不靠祖宗迁坟赚钱,政府补贴的钱尽量用到他们身上,但迁坟选日子选祖地就一定要,我们有些东西要自己采购,采购经费你要先付,大红冠公鸡不好找,这个还要访一只。”

    “补贴没问题,采购经费可以先付,大红冠公鸡我去买就是,李叔你选好日子选好地,采购好东西,余下的起葬人员之类,我们来安排好。”年轻的书记说话很利索。

    “行,我先写好这些,我和侄子和家里人还得再商量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如有我们再电话联系。"老李一边写一边说。

    “好,有问题再联系",书记拿起纸条,脸上微笑着说。

    老李下午找来侄儿,对着备份纸条看了一阵,倒也没看什么不妥,就一起去采办了仙缸,纸钱香烛之类,老李和侄儿又请人选定了好日子,翻山涉水选好了祖地。才通知了年轻书记去找大红冠公鸡。

    定了迁坟的日子,老李两口子夜里在床上嘀哩咕噜开了,“我们家之前二个大的走了那阵,有人就说了,怕是祖坟地不好,迁了好,我就想过,真怕是不好,不然那会两年搞得崽女一个都没了,祖宗冇管事呀,一晃这么多年,子女大了,我们又快七十了,两个崽一场事都冇完,还想抱下孙呢,那晓得两个冇一个,都冇来事,儿媳妇都冇看得在哪。"老李叹了口气。

    “也好,现在要建森林公园,政府要迁走,正好顺了我们的意,迁了好,看去了好地方,祖宗住得安逸,管得了事,让我们两个老个,也抱下孙”老太婆轻言细语道,两人意见一致,迁了好,迁了新地,祖宗住安逸,抱孙有望了。

    第二天老李一大早骑着助力车,突突就去了店铺,离店铺五六米时,老李没往后视镜看就往右拐,那晓得后面就跟着个女人骑摩托车,女人猝不及防,心里一阵慌乱大叫:“哦呵!哦呵!”

    哐当!呲呲呲!只听到一阵乱响,女人忘了踩刹车,拉手闸,把摔倒的老李和助力车一起拖了个三四米,撞到马路牙石才停了下来。老李被压在助力车下大叫,“哎呦!哎呦呢!”路人赶紧把助力车扶了起来,想要把老李扶起来,可老李就是大叫“哎呦,哎呦,不要拉我,怕是骨头断了,先让我坐在这。”老李痛得脸上没了血色,脸惨白得像张白醋纸,别人根本就不敢拉他起来,隔壁店铺老板帮他开了门,端了小凳让他坐下,这时老李的脸上冒出了大颗大颗汗珠,稍事休息,老李自己查看伤势,发现手掌擦破了,右小腿被擦两个大洞,尚不清楚当面腿骨有无骨折。

    那女人早吓懵了,只晓得说:“我不知道你往这边走,我不知道你往这边走。”

    隔壁店铺老板与路人都对女人说,"先带人家去医院照个片吧,看撞到了骨头没?”女人这才晓得打电话120来接,告诉她家里人。

    这边问老李,“要打电话给家里人么?”老李说:“老太婆没手机,崽女不在家,冇大事,不用打给崽女”。

    “你一人去医院总归不方便,还是要有个亲人去呀。”

    “要不,你帮我查下侄儿电话,只好叫我侄儿去下。”

    老李没一个小时就坐着侄儿的车回到了店铺,腿还是瘸着,还好没伤到骨头。只是小腿处擦出的两个大洞淌着血水,看了让人瘆得慌。老李说:“只怕是老了还有铜皮铁骨,居然冇伤到骨,有家传的创伤药敷应不碍事”。

    迁坟的选定好日子到了,老李顾不得瘸着的腿伤口还没好,要尽一份孝子孝孙的心,自己亲自跑去监工。看到请的人把骨殖胡乱放时,忍不住自己动手把四座祖坟骨殖清理摆放好了,抬到选好的祖地埋葬好了。宰杀大红冠公鸡血祭,点燃了香烛纸钱,燃放起来鞭炮,老李看到新祖地背靠青山连延绿,碧溪水缓绕前弯,嘴角往上微微一翘,真真好福地呀!

    祭祀完毕的大红冠公鸡提回家,把鸡一剖开,掏出鸡肠后一看,老李气得脸都绿了,体腔内的睾丸一个大一个小。“唉!到底是年轻人啦!连水官俚(阉割不好的公鸡)和公鸡分不清,不该信他,不该信他,唉!”

    是夜,老李辗转难眠,觉得伤口发烫像被火烧了一样生痛生痛,伤口里流出黄血水沁湿了好几层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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