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游舫碗中的酒轻轻一荡,划过一个极小的幅度,然后落入他口中。
他仍一杯一杯的喝着酒,目光却落到了花醉谷的身上。
花醉谷犹未察觉自己的性命已经被惦记上了,就像楚念商并未察觉花醉谷动了杀念一样。
花残枝将茶盏轻轻搁在桌上,花醉谷一顿,退后两步,到了花残枝的身后。
“所以,楚三少爷打算不帮小枝了?”
昨日还未到酒馆时,花残枝便说了,自己有两名婢女也被抓了,至今生死不明。那时楚念商只当她是大家小姐,自然出言,答应要相助。
可现在,既然知道了花残枝的身份,似乎楚念商便没必要帮忙了。
“言而无信,非君子也。家训如此,既然应了花大姑娘,便没有临时反悔的道理。反正我与老陈也要去端了这人牙子的老窝,顺便救人罢了。”楚念商大笑道,伸手去拍陈游舫肩,后者却神色严肃,目露凶光。
“你二弟若胜了我,我便帮忙。”
“二弟飘忽不定,待找到他,再叫他过来,至少也要半年功夫。再者......”花残枝停顿半晌,声音仍是柔柔弱弱,没力气一般,“二弟若胜了阁下,楚三少爷还要花时间处理阁下的后事。与其如此,索性不需二位帮忙。”
“你便那么有自信,我定会输给花老二?”
“是。”
“为何?”
“因为他是我花残枝的弟弟。”
陈游舫看着花残枝,半晌,大笑出声:“好,我便帮你的忙。待找到那两个丫头,等上半年时间又何妨?”
花残枝拿起茶盏,敬了一敬:“如此,小枝便先行谢过。”
说完,将茶一饮而尽。
陈游舫亦拿起剩下的半坛子酒,倒入口中。
楚念商摇了摇头,如此牛饮,简直暴殄天物。
酒过三巡,几人方才动身,花醉谷早已准备好一辆马车。
车门处有一点凸出,轻轻一按,便伸出一块木板来。将花残枝推了上去,又按住凸出,木板才徐徐地收了回去。
车内宽敞,即便安放了一架轮椅,也没有半点拥挤。
可始终男女有别,陈游舫二人便在外驾车。
目的地,则是不远处的扬州城。
扬州素来风光旖旎,繁华热闹,天还未亮,街上行人便逐渐多了起来。
城西的镇远镖局,亦是一大早地便忙活起来,装箱点人,一辆辆的车马接连而出,路人见了,躲让的同时,不免议论纷纷。
镇远镖局在扬州城中,也算小有名气。并非因为其信誉优良或是镖师本领不俗。
自镖局建立伊始,便有不少人上门托镖,却一一遭拒,只说接了别人的镖,再无镖师可用。
众人倒也的确看见镖局不时往外运镖,可却从未见过托镖之人,不免流言四起,猜测这镖局只为身后的大人物做事。
将最后一队车马送走,总镖头宋鑫满意地一笑,正要回去收拾明天出发的“货物”,便有镖师急急赶回,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宋鑫脸色大变,当即召集了剩下的所有镖师,把“货物”装箱。
一时间镖局内人来人往,车马喧哗,并没有人注意,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了院中。
却是宋鑫先发现了不对劲,回头一看,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那处,驾车者两人,一面无表情,一位笑意十足地看着他们。
宋鑫稳定了心神,上前略一抱拳,笑道:“二位可是来托镖的?对不住了,兄弟前两日才接了一宗大生意,您也看见了,人手不够。不如去别家看看?两条街外的威虎镖局的镖师,个个是行家里手。”
楚念商折扇轻点,笑道:“非也,非也,我们不是来托镖的,是来找人的。”
宋鑫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不懂声色地做了个手势。
镖师们会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慢慢将马车包围。
“怎么,还想着动手?”楚念商笑问。
“若二位现在离开,便不必动手了。”宋鑫笑道。
楚念商叹了口气:“看来还是要动手。”
宋鑫脸上挂着讽刺的笑,道:“请两位客人歇息。”
说完,便转身往屋内走。
才一坐下,便看见那两人走了进来。
陈游舫左手执剑,面庞及身上染满了鲜血,可剑上无血。
楚念商的剑在右手中,正往下滴着鲜红的液体,可他本人却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发丝都没有半点凌乱。
一时间,倒叫人怀疑是谁杀了人。
不过不管是谁,终究杀了便是,院子中已经躺了十三具尸首。
宋鑫,或许是第十四具。
他颤抖着跪倒在地,双手合拳而求饶道:“大侠饶命,我……我也只是为谋条生路罢了。大侠若饶了我这次,定没有下次了。”
楚念商不知从哪找来了纸笔,扔到宋鑫面前,笑道:“你把姑娘们都发卖去了哪,如实写了,少爷就饶你一命。”
宋鑫握着笔,迟迟无法动弹。
他不能写,也不敢写。
他若全盘托出,那些买家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若不说,楚念商一剑,便可结果了他的性命。
写与不写,都是死。
可他不想死。
他想活。
想活,就只能靠自己。
一道光影闪过,楚念商连连退后两步,胸前的衣裳,却还是划了道口子。
若是暗器高手,只怕他就死了,可惜宋鑫不是,所以杀不了他。
宋鑫也很清楚这点,所以他没想杀人,只想逃。
可还没逃到门口,他便停了下来。
他不能不停下来。
因为在他的肩膀上,压着一柄剑。
一柄重剑。
“你做错了事。”陈游舫冷声道。
“是,我做错了事,求大侠饶命。”宋鑫颤声求饶。
“已经饶了你一命。”陈游舫道,便要动手。
可他并没有动手。
楚念商是他的朋友,但凡敢伤他朋友的,都要死于他的剑下。
宋鑫没有立刻就死,却是因为门口出现了一个人。
花残枝。
自己将轮椅推过来,似乎有些吃力,花残枝坐在那喘着气。
她有话要说。
陈游舫很清楚,所以他没立即动手。
因为他知道,花残枝接下来要说的话,和宋鑫有关。
果然,她说:“没找到。”
什么没找到?
人。
两个人。
准确来说,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女人。
她们是花残枝的侍女,同她一起被抓,此刻却不见踪影。
花残枝打开了所有箱子,见到不少昏迷的女子。可没有一个,是她的侍女。
所以她过来,来阻止陈游舫杀了宋鑫。
现在只有宋鑫知道那两个侍女的下落。
“说罢,少爷心情好了,留你个全尸。”楚念商仍旧扇着扇子,却沉下了脸。
他笑着的时候不一定是开心。
可沉下脸的时候一定是在生气。
为什么生气?
因为他的衣服破了。
一件衣服罢了,至于生气吗?
当然至于,因为这是他姐姐亲手做的。
楚念商有两个哥哥,却只有一个姐姐。
姐姐自小疼他,他也敬重姐姐。
如今敬重的人所做的衣裳被人划破了,怎么叫他不生气。
宋鑫是必死无疑了,即便陈游舫不杀他,即便花残枝不让杀他。他也得死。
不过…是时间的早晚,过程的痛苦与否罢了。
宋鑫心头一颤,便跪了下来。
并非他想要跪,而是肩头的剑忽然一重,逼得他不得不跪。
剑锋似乎散发着寒气,骇得宋鑫浑身上下都打着颤子,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膝行向前。
陈游舫的剑不知何时已经回了剑鞘,既然楚念商动了怒,那么宋鑫是逃不掉了的。
既然逃不掉了,便没有必要拔剑相向。
不值。
宋鑫上前,便要扑到花残枝脚下,扯住她的裙摆。
花残枝的手带着轮子轻轻一划,便退后了些许,没让宋鑫碰到她的裙角。
宋鑫也不管,只扑在地上哭道:“求姑娘饶命!”
“你若说出我那两个侍女的下落,自然饶你一命。”
宋鑫又磕了两个头,忽的便一伸手,擒住了花残枝的脖子,将人往怀里一带,掠了出去。
他才到院中,便止了脚步。
他不得不止了脚步,因为陈游舫正站在他的面前。
宋鑫掐着花残枝的脖子,病弱的身躯并不算沉重,宋鑫拿着花残枝,便像是拎着一只猫一样。只要他想,只要他轻轻一用力,就可将这只猫的脖子掐断。
“二位,兄弟只是想求一条活路,你们若肯就此罢了,我也不会伤害这小娘子的性命。”
“所以,你是不肯说了?”楚念商笑道,他倒是不相信宋鑫能拿花残枝如何。
宋鑫一开始便认出花残枝曾被自己手下人捉过,见她一直不曾反抗,此时又坐在轮椅之中,便当她是个不会功夫的,特意拿了她来做护身符。
却不想楚念商看起来完全不在乎她的死活,倒让他心中有几分不安。
强压下这份不安,宋鑫道:“江湖上的规矩,这位兄弟也是知道的。我若说了,将来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楚念商大笑出声,似乎宋鑫说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一般。
花残枝叹了口气,道:“你只需说出我两名侍女的下落便好。”
她虽被人威胁着性命,却丝毫不显畏惧,仿若面前这人是她至交好友,犹苦口婆心的劝道。
宋鑫却看也懒待看她,一双眼只盯着面前的陈游舫。
再怎么孤陋寡闻也好,他也是听说过这位“独臂孤星”的名字的,因此半分也不敢马虎。
见他不回答,花残枝又叹了口气:“便麻烦陈大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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