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亮结婚那天,难得风尘不动,天气晴好。一早晨太阳还没出来前,黑玉英就被安排到了我们家,这是事前与我母亲商量好的,要把我们家当成侄女临时的娘家,以合举行婚礼时的众多讲究。
那天正好是星期天,让我有机会参加了一场当地完整的婚礼。上午十一点多,刘家院里闹哄哄响了几声炮,刘三亮新衣新鞋,胸前戴朵大红花,头戴一顶小礼帽,要到我们家来背媳妇。这边黑玉英头顶着一块大红布,盘腿坐在炕上一动不动,静候着迎娶。黑香娥一会在自己家,一会来我们家,大事小事都操着心。
又响了几声炮后,刘三亮进了我家院子,婚礼主持人高军便指派他进屋,要求背上媳妇后半路不能歇,说歇了不好,要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新房中。刘三亮脸上焕发着荣光,咧着嘴傻嘿嘿地笑着。
到我家院子看热闹的是一大群村里的婆姨娃娃,有的嗑着瓜子,有的交头接耳,更多人眼盯着这场喜事的主角刘三亮,看他如何从屋里背出媳妇。众人在院子里缠住刘三亮,磨蹭了半天,主婚人高军给了我母亲一把糖果,让开了家门上的锁头。刘三亮进到屋里,众人也想跟进去看,被高军撑门挡住了。
刘三亮背着头罩红绸的媳妇出来了,单薄的身体被新娘的衣物掩蔽的只露出一颗理了短发的尖头,下面是两条有点罗圈的腿。众人就起哄着围成一个大圆圈,刘三亮走,圆圈围着走。出了院子,刘三亮想抄近道回家,却被人围住只能绕大道,这无疑增加了距离,也多了供人们玩闹的时间。
半道上,刘三亮支持不住了,脚步有点踉跄,脸上沁出了汗珠子。这不仅因为新娘的体重,更多的是众人你揪一把我拌一下的干扰。有人喊新郎官快坚持不住了,有人应声念着“倒,倒,倒“的咒语。重压下的刘三亮停下来,扭头搜寻主婚人高军。
一个年轻人及时出现,手里拿着一把椅子。高军也出现了,对刘三亮说:“瞧你那点力气,才背着老婆走了十几步就坚持不住了。”刘三亮说:“我媳妇又不重,是众人揪扯的太厉害了,你让众人不要扰我,把路腾开我还能跑几步的。”高军说:“你以为媳妇就那么好娶,背上跑回家就行了?我给你说,后面耗时费力的内容还多呢。现在我是没办法帮你,你要是想歇一下,那你跟春生商量吧。”
春生就是拿椅子的年轻人,闻声挤到刘三亮面前说:“我知道老婆你是不能放下背,这把椅子我拿着准备回家,你要想用也行,答应我一个条件就借你歇一屁股。”汗水进了眼,刘三亮半睁半眯说:“你让我先歇了,咋样我都答应。”春生说:“想骗我呀,没门。除非给我一盒喜烟,要不我可就走了。”众人起哄说:“给吧,给吧,不给就跌倒啦。”刘三亮拿不出,春生偏就当下要,磨蹭中,他腿抖如筛糠,斜眼向高军求助。高军说:“你看我干什么?你自己的事你说了算,我这里有你娘给的一盒烟,你同意给,我可以先捐出来,但事后你得还我一盒才行。”刘三亮点头如捣蒜。高军从怀里掏出一盒烟,高举着对春生说:“你先把椅子让他歇一歇吧,这烟人家答应给你了。”
春生把椅子往刘三亮的屁股后面一放,闪身过来拿烟,烟却被另一个年轻人抢在手里,几个年轻人去追,刘三亮得到喘息的机会。
我们家到刘家也就六十多米的距离,刘三亮在那把木椅上歇了两歇,才把新媳妇背背回自家院子,放在一块事前准备好的红毯子上,算是完成了喜事的第一步迎娶仪式。
红毯子不大,铺在地上,墙上还挂着一块红布,布是村里专供人们结婚用的,颜色因为年长和一些污渍而变得不匀。布面上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双喜字,典礼的场地就设在红布前。婚礼的第二步请黑香娥和高六上坐,请亲戚六人都到周边来。有人从屋里端出一个火盆,让新郎牵了新娘的手,走到火盆前,说一声“跳”,连推带抱让新娘跨了过去。接下来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时,高军乘机一按刘三亮的头,使他原本跪下的身子向前一倒,与新娘的头碰得“嘣”响了一声。
在众人的轰笑声里,婚礼进入了最红火的阶段。高军喊着典礼完备,新郎送新娘入洞房了,同时撒出几把糖果。娃娃们哄抢成一片,刘三亮背起媳妇,想乘乱往屋里跑。门口,早已等候的几个不为糖果所动的年轻人拦住了他。进门的条件还是要烟要酒,而且狮子大开口。刘三亮满口答应,又拿不出东西,被几个人推来搡去进不了门。
黑香娥心里焦急,叫来了主婚人高军,高军叫来了村里的两大金刚赵大虎和高魁,重赏说:“只要你们能保驾两位新人进了洞房,三亮他娘答应一人一瓶酒,还有两把糖果。”两人身强体壮力不亏,过来把膀子伸开,向两面一拦一推便分出一条道。堵在门口的人徒然挣扎,眼看着刘三亮抱了新媳妇进新房。众人大骂两金刚不仗义,贪财贪物吃独食。两人嘿嘿笑着辩解说:“咱们都差求不多,凭什么你们能要东西,我们就不能呢。”完了,又互相以胜利者的姿态张扬说:“走啦,领烧酒去了。领烧酒去了。”
中午的喜筵开始前,人们先是随礼,多的三元,少的一元,也有跟着大人来白吃白喝的小孩子。喜筵除了摆在高六家里,我们家也安排了两桌,饭菜的花样不外乎就是河套硬四盘,烧肉丸子,酥鸡,炖羊骨头和几盘凉菜,女人们喝香滨饮料,男人们喝白酒。这在当时算是很不错的铺排了。
我们家安排了一帮年轻人,当头坐的是兵头赵黑。黑香娥来招呼过一次,问赵黑的爹妈咋没来?赵黑说他爹胃不舒服,他妈不爱上事宴,他代表全家人了。黑香娥就让人去再请一次这老两口,结果还是不来,也就只能作罢。
席间,高军领新郎新娘过来敬酒,有人说:“刘三亮,让你老婆猜一下,看你穿的啥内裤。猜对了我喝,猜错了我不喝你喝。”有人说:“让刘三亮先到门外没人的地方,脱裤子让先看了再说。”刘三亮说:“你看大家正吃饭着,这个节目不太好吧,要不耍个别的吧。”那人站起来说:“嘿嘿,刚娶了女人就斯文起来了,平时你啥事不做。告诉你,这一着你在别人婚礼上耍过好几回呢。”刘三亮哑巴了,黑玉英红着脸猜了两次都不对,急中生智说开了河北话。众人一片抗议,刘三亮被罚了一杯酒才算混过去。又有人提出,让刘三亮将一颗生鸡蛋从新媳妇的左裤腿进,再从右裤腿口捏出来,当然了鸡蛋还不能烂,烂了要重来。我一直站在边上,这时被他们发现了,喊着让我去找家里的鸡蛋。鸡冬天不下蛋,家里自然没有。
有个年轻人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麦芒完整但已干透了的麦穗,让刘三亮把麦穗顺着新娘子的左裤管一点点捋上去,然后从右裤腰上取出来。
刘三亮被折腾了一上午,这时又被灌了十多杯酒,接过麦穗说:“怕什么呢,这么点小技量还能难住我。”话音一落就要动手,黑玉英两手抱了裤管只是不放。闹腾中间,黑香娥出现了,笑着对儿子说:“愣儿子,那麦芒进了衣裳,哪那么好往出取,你还是多说点好话,让几个人饶过你吧。”刘三亮番然醒悟,端了酒杯求爷爷告奶奶,终于算是过了关。
轮到赵大虎了,提了一个省事的节目,让新郎新娘干亲十八口,要口口有声音,还要口水拉丝才成。黑香娥躲出去了,刘三亮也不含糊,还真的就做到了。轮到赵黑时,众人都以为会有更难的题目,谁知他先接了酒杯,二话没说全喝干了。
新郎新娘到另一个屋子去敬酒了,赵大虎埋怨赵黑今天这是咋了,先还说要把刘三亮好好地耍一顿,现在却哑巴得连一句话也没说。赵黑说:“现在大白天能闹出什么出格的内容,咱们慢慢的喝酒划拳,把好节目留下到晚上闹洞房时再用。”有人疑问地说:“要闹洞房,这酒就不能多喝,要不然到时都醉的不能动了。”赵黑说:“看你那点球本事,闹洞房不喝酒,谁有那份心情和脸皮。我给你们说,咱们呀开始划唱拳,到了天黑你们都听我的安排就是了。”众人的兴致被调动起来,划开了唱拳:“一个蛤蟆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五金魁手跳下水,六六六六跳下水,八匹马呀跳下水……。”
这一唱一和拉长了时间,也使席上的热闹高潮起来。我坐在炕沿边听划拳,偶尔替人偷喝一半杯,很快意识模糊,睡倒在自家炕头上。等我醒来时家里一片安静,饭桌早收拾的干干净净,喝酒的人们也不知去了哪里。我想起了闹洞房的事,爬起来跑到了刘三亮的新房。
刘三亮的新房灯亮着,院子里不时有人影走动,屋门却被从外边上了锁,屋里是一会儿安静一会儿热闹。我爬在窗子前想看见点什么,被一个大人呵骂开了。
据说那天晚上,赵黑借了酒劲,领着几个年轻人,把门反锁了,钥匙藏在一处地方。洞房的灯拉黑后,新媳妇被要求摸男人,直到摸对为止。后来赵黑与刘三亮划拳,赌脱衣裳。喝多了酒的刘三亮,人有点疯,自己剩下一条裤衩了,就让媳妇脱,不脱还不行。黑玉英鬼精的很,躲躲闪闪不听话。最后众人把两人卷在一块大棉毡里,用绳子捆住才算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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