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所述,黏菌之所以是黄色的,是出于它们的时尚选择。”
昏暗的宿舍里,拉了两天两夜的窗帘缝隙中,透出了黎明的曙光。
论文及时完结。离截止时间还剩十分钟。
保存。我拖着困倦的手准备点上传。
一张页面突然跳了出来。
页面上几只好吃懒做的熊猫,姿态各异的摊着,连镜头都懒得看。
页面下方赫然几个字:请给熊猫命名。你的参与很重要。
“请给熊猫命名?”
我的目光和一只看上去最为肥硕也最为废柴的熊猫相遇。
“给熊猫命名?”我喃喃自语,“熊猫这玩意除了突然从丛林玩具上面掉下来,以及繁衍困难之外,什么也不会。如果它是我妈的儿子的话,我妈会拿擀面杖追得它重新取消珍稀物种的资格。”
“给熊猫命名,”绿色的反光映着我的眼球,“那就叫——”
“竹彦吧。”
一听就是一个落魄的出生在象牙塔里面的贵公子的名字。没常识还有点病弱。
关掉页面,我准备上传。
就在这时,学校停电了。
我才不叫什么竹彦。我有名字:我的名字叫做竹竿。我有广阔的祖宅,以及整座山上的竹。我有一切。
“我们家没钱了,你去打工吧。”
爸爸坐在打着补丁的草席上,一边挠着屁股一边说。
“什么?!”
“这么大的熊猫了,也该自力更生了。”
妈妈刺耳的声音附和道。
“可是我们是熊猫!”我惊叫道,“我们是贵族!我们从来不工作!”
“我们早就没钱了。”
爸爸手撑着头,另一手优雅的搭在腰上。
“那我不能娶个有钱熊猫小姐之类的,”我辩解道,“那些暴发户,啊不是,我是说新晋的资产阶级,不是都乐于与落魄的贵族联姻,以得到头衔的吗?”
“亲爱的,你要知道,”爸爸气定神闲的说道,“这个世界上有两种贵族。第一种,是落魄的贵族。第二种,就是没有落魄的贵族。”
六月份灼人的夕阳下,电线杆的阴影里,是在张贴找工作的小广告的我。
工作。我抹了一把汗,士可杀不可辱。如此的奇耻大辱叫我怎能忍受?!
我沿着电线杆一张一张的贴着。
汗如雨下。满头来不及擦干的汗水,沿着发际线缓缓流下,如同一顶透明的帽子一样,糊在了我的头上。
夕阳西下。这座破破烂烂的小镇子,连商户都没有几家,稀稀拉拉的沿着为数不多的几条街散布着。我们家的祖宅,则坐落在远处山上的竹林里。从这个破镇子上,隐隐约约能看到年久失修的白墙和青瓦。
在一道紧闭的生锈的商铺铁门前面,我一屁股坐下。头顶上方的棚子投下的阴影正好把我的脸给挡住。
起码不至于整张脸都变成黑的了。我喘了一口气,把一张广告盖在脸上。
享受着脸上的清凉,我的眼皮越来越沉。
我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一个沉稳的熟悉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模糊的响起。“慢一点,慢一点!好,往上拉!”
我睁开眼。橘黄色的夕阳照进了眼睛里。脸上盖的广告早已滑落,凉棚所提供的那一点阴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不见了。太阳已经降到了地平线以下,只露出一个式微的橘黄色的弧形。炽热的夕阳毫不客气的照进了我的眼睛里。
“小心点,那个是文物!”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爸爸?
我猛然睁大满是眼屎的眼睑。
眼前,背着夕阳,家里的老沙发的剪影,被一根绳子吊着在半空中。
上升的阴影从我脸上划过。
我从地上爬起。凉棚外的商铺的二楼上,爸爸的半截身子,正从破破烂烂的出租屋窗户里伸出来。他手舞足蹈的指挥着。
“爸!”我仰头冲着窗户大叫,“你在这种破地方干嘛?”
“啊,竹竿呀!”爸爸一边侧目看着上升的沙发,一边对我喊道,“你在这干嘛?”
“这我才要问你!”我难以置信的在原地大叫着,“你在这个破房子里面干嘛?!”
“我把家给出租了!”爸爸眉飞色舞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里面回响着。
“What!”我冲着楼上大叫道,“你把家给出租了?!”
“对!”爸爸喜出望外,“我们已经付不起物业费了!”
“可是那是我们的家!”我大吼道。
“你看!”爸爸精神百倍,“这是我找着的好地方!这里干净卫生又便宜,还是个风水宝地!”
“亲爱的你真厉害,”另外一颗头从窗户里探了出来,“真不愧是我的老公!”
二楼的窗口里,妈妈笑靥如花的看着爸爸。接着她向下转过头,看到了我。她瞬间正色,对我怒目而视。
“我说刚才在楼下打盹的那个废物怎么跟你有点像!”她冲着我吼道。
“妈!”我大喊道,“这你也同意了?!”
“你跟你爸真的是一点也不像!”妈妈的吼声中充满了失望,“工作找到了吗?!”
“别太严厉嘛,”爸爸笑着对她说道,“你看,他现在晒得,整个脸都是黑的了!哈哈哈哈。”
爸爸的哈哈大笑转变为了咳嗽。
妈妈一只手帮着爸爸拍背,另一只手叉着腰。她瞪着我。
“别偷懒,”她说,“赶紧给我贴广告,天黑之前必须贴完!”
他俩的身影消失在了窗户里。
夕阳下的电线杆旁,对比度分明的剪影中,是我破产的青春。以及没涂防晒霜的一张黑白不分的熊猫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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